此刻他注视着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目光格外温柔,“早晚有一天,我也会回不了家的。”
“不会的……”顾归尘本已埋起脑袋小声地在吸鼻子,听到这里,他握起十三另一只手,将之贴在脸庞一侧,眉眼笑得弯起,眼睫上却有水迹,“有阿尘带你回家呢。”
“我会好好学医术的。”语似呢喃,可听来如最郑重的承诺。
顾十三又低叹地笑起来。
这院中的月光寂静了很久,直到顾归尘在似水流泻的银色里,瞥见十三的鬓边,忽的有一缕发,也融到那月色里去了。
他因惊诧而怔了怔,好半天才起身,趁十三不注意的时候,将那缕头发轻轻摘了出来——
一缕银丝躺在他掌心,又和月光相融了。
他失神中想:您怎么……也有白发了呢?
十三察觉出他的失落,没有言语,只是笑着挥袖拂去了那缕白发——银丝落到地上,隐在镀满石砖的如霜月华里,又觅不见了。
“你的莲藕再不吃,上头的糖就该化了。”
当顾归尘垂着脑袋,吃完最后一块糖渍莲藕,梦境也如水波散去。
洛朝又一次站在昏暗地牢内。
他尚没来得及适应这骤然来临的黑暗,突然,眼前一道刺目剑光划过……当他再度睁眼时,地牢已破。
墙壁倒塌,剑阵崩坏,天光乍涌,满目金灿灿的。
等他能看清事物时,才发现,这金色根本不是太阳光——因为此刻外头是深夜,金光来自于灵器,那是一座正悬空缓缓压落的宝塔。
顾归尘衣衫残破,站在宝塔正下方,他右手指尖凝聚着一道灵力汇成的剑气,见此情境,居然没有反抗,而是任由灵塔压制到头顶三尺处,金光笼罩成囚笼,将他困锁在正中。
洛朝明白他为何神情如此冷淡:因为实力差距太大了,再多的反抗也是徒劳。
只怕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试图破狱。
当金光囚笼逐渐变得透明,他才看清了围站在外的一圈人:
居中的是个鹤发道袍的老者,此人正是宝塔主人,而老者左手侧,也站着一位熟人——郑翌泽。
而那老人,洛朝竟然也认识,正是开阳峰现任大长老,曲封。
这两人身后站着的修士,全都身着开阳峰弟子服饰,他们议论纷纷:
“剑阵又破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身边连佩剑也没有!”
“莫非他体内藏着圣器?”
“这已是本月第六次了!难道剑阵等阶还须提高?”
……
郑翌泽和老者所谈论的话题却不一样:
“师尊总算出关了,刚好此处有动静,我便请您来过目一番了,此人便是我代您收下的弟子。”
曲长老拈着长须,也正仔仔细细打量漠然静立的顾归尘。
良久后他目露满意之色:
“仅凭悟性,窥破了剑阵弱点,以巧技破阵,天赋堪称绝佳……若能好生培养,此子将来,足可光耀我宗。”
郑翌泽听了评价也露出笑容。
其余弟子议论声渐渐小下去。
又过了片刻钟,曲长老忽而摇头叹着:
“只一点,他道心尚不稳。”
“徒儿想请出幽冥涤魂花,便是预备给这位新师弟洗去心魔的。”
“此花千年一开,乃无价之宝,我峰若想动用,还须门主同意才是。”
“还望师尊向门主游说几句,此事关系我峰未来荣耀。”
“若能求来,你打算何时动用?”
“剑道大会后,幽冥花用后将昏睡三年之久……毕竟,徒儿还盼着新师弟替我峰拿个好名次呢……眼下,先简要行个拜师礼吧。”
众人押着顾归尘,到了曲长老常居的楼阁中。
两童子依礼献茶,一盏递到坐在上首的曲长老手中,一盏递给跪在殿中央的顾归尘。
顾归尘不接。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曲长老眉间似有隐怒,而分列两侧观看拜师礼的其余弟子们,神情中都染上不耐烦。
负责主持此事的郑翌泽倒是一派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种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