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呼唤,就像是颗灼热的火星,猝然掉进了汽油桶内,瞬间点燃了程家安压抑已久的悲愤怒火。他死死地咬住嘴唇,脸色一片的铁青,声带嘶哑着道:“啥也别说了,跟我回去!”
出了派出所,这一路上,父子间没有一句话,像是两具失去魂魄的僵尸,又如同两只游走在戈壁上的孤狼。
程家安前脚蹒跚而行,程江海诺诺跟随。
唯一相同的是,二人额间都带着浓浓的悲戚色彩。
推开门,一阵孤寂的冷风由内而外地拂过,程家安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由得悲从心来。他痴痴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似乎还在等待妻子从里屋走出来,笑盈盈上前询问:“他爸,回来了!”
眼前的空寂,像是一把冰冷的尖刀狠狠地扎在心头,让你痛不欲生却又嘶吼不出任何的声音。
好巧不巧的是,此刻身后传来程江海木然无神的声音:“爸,我想去看看妈!”
猛然间,程家安猝然地转过身去,一个带着愤怒、悲戚、痛心的耳光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不再同往日那般扇向了屁股,而是结结实实地抽打在了程江海满是污渍的小脸上,让他控制不住身体的摆动,踉踉跄跄地贴在了墙壁上。
此刻的程家安的脸庞是从未有过的狰狞,那和善温厚的面容消失得干干净净,留下的只有怒与恨,他歇斯底里地吼叫道:“看她?你凭什么去看她?你还想把她气成什么样?你现在还有妈吗?”
“噗通”一声。
这或许是程江海第一次主动跪在父亲面前。他拽着父亲冰冷的手,不停地往自己的脸上抽打,可脸颊的刺痛怎么都无法遮蔽内心的哀痛,眼泪布满了双颊,凄厉的哭声催人心扉:“爸,你打我吧,你打我吧,我知道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呵呵,晚了!”
程家安猛然抽出手腕,发出一阵阵悲怆的嘲笑。他向后退却两步,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泣不成声的程江海,露出一股浓浓的失望:“江海啊,你给我记住了,你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不孝子!你没给过我们希望,你给这个家带来的是一次次失望,最后是绝望,是绝望!你知道吗?”
程江海跪着向前一步,再一次凄凄地拉着父亲的裤腿,泣不成声地恳求道:“爸!我错了,我错了!”
“不,错的不是你,是我啊!”
程家安落寞地摇了摇头,发出幽幽一声哀叹,沧桑的脸颊尽显心神交瘁的疲惫:“是我这个当爸的没有把你教好,总是看着你小,想着大点了你自己会懂事。哎,就这样一遍遍地自欺欺人啊!我们把你惯着、护着,到头来得到的就是这个报应啊!我现在才知道啥是子不教父之过,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
听着父亲一遍遍捶胸顿足的扣心自责,泣血自悔,程江海噙着泪儿,喃喃地许诺道:“爸,我改,我一定改!”
这话真是听够了,听腻味了。
这种许诺比随地丢弃的垃圾还不值钱,也更不值得相信。
亦或许是这种随口而来的许诺比谎言来得更加可恶!
这让程家安在深恶痛绝之余,绝望地挥手制止道:“不要再说了,这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我也不想再听了。程江海你给我听清楚!这个家算是被你给毁了,以后啊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
程家安这话说得心灰意冷,说得万念俱灰。
表达的最终意思有两个:一个是这个家已经不复从前了,而且是你程江海恣意任性一手所造成的,这是恨!
另一个就是,今后没人再会约束你,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这是弃!
没有人再会因为你的年幼作为塞责的借口,没有人再会对你的无知顽劣给予毫末的希望。这恨与弃之中,足矣将程江海从北极的冰川下甩进南极的深渊里,并为他敲响一次人生最彻底的警钟。
不能说程家安就此真的放弃了程江海,这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是自己个骨肉血脉,哪是嘴上说放弃就真能放弃的。
这或许是他极度失望后的愤慨之词,这也许是他心力交瘁后的无奈之举。总之,这个时刻,他已经无法、也无力去正面教育引导程江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