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东南侧,距离市中心较远的一片民居里,多年过去了,市政建设者们似乎遗忘了这一块杂居着城市最底层平民的区域,这里就是当年包晓琪祖屋的所在了。
那些用土砖堆砌起来的低矮土房拥挤在一起,被风沙侵蚀的墙面,更加坑坑洼洼,像是一坨坨发起来的面团。
雨天一脚泥,晴天一身土,恶臭的垃圾堆,蝇蛆翻滚的沟渠,令人窒息的土厕,亦如程江海少年记忆中停留的画面,原原本本还是那幅惨淡的景象,与那些市中心渐起的高楼大厦比较起来,真有点人间与天堂的差距。
西北从来少雨,这种岌岌可危的房屋至今没有垮塌,也算是个奇迹中的奇迹。
程江海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恍恍惚惚间又一次来到了这里,耳畔又响起了包晓琪当年脆生生的稚声。
“程江海,你能不能站得离我家远一点,万一我爷爷奶奶出来看到了怎么办?”
“呀,是干脆面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的。嗯,真好吃!江海你也吃啊……”
“程江海,明天你还来接我么?”
“程江海,你真的不理我了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幕幕的情景犹如昨天才发生的故事,温馨中流淌着初恋的青涩和甘醇,伤感中充斥着诀别的悲戚和冷漠,让程江海时而笑时而悲。
那一刻恍然隔世的错觉萦绕在心头,只是归来不再是少年。
程江海心头的疑问就像一块沉重的铅块,压在心房之上,沉甸甸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他想问清楚,问清楚对方这一路的悲苦是不是源于自己!
也问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依旧难舍难忘那道身影?
或许前者的答案已经猜出了端倪,可后者迷茫才是最折磨人心的。
再次的偶遇,那沉寂如同死灰的过往,被一阵猛烈的飓风拂过,星星之火重新燃起,接着无限地蔓延开来,灼烧着干涸的心灵,让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最终的答案。
否则,他会被心底这道无名的大火烧穿五脏六腑。
寻着清晰可辨的方位,来到记忆深刻的土房前,程江海澎湃的心绪却又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见了面说什么呢?
本就不善言辞的自己又如何解释清楚自己多年后突兀的再临。
正在这时,一声冷漠如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
声音不大,程江海却如雷击般地定格在了原地,心头狂震了许久,他才机械般地艰难扭过头来,耷拉着脑袋,眼神却不敢直视对方,颤抖的嘴唇,此刻连话都说不完整:“我……我来,我是来看看你!”
“呵呵!”
一声自我的嘲笑冷冷地响起,似乎带着千年的孤冷和冰霜,让人悲切难当:“看我?是想看我有多落魄吗?”
程江海心里一阵发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男人,连自己都有点鄙视。他颤颤地抬起头,那张梦幻般的面孔终于又一次映入了眼帘。
此刻的包晓琪,半截的发丝垂落下来,隐隐遮盖着伤痕累累的脸颊,唇齿边还残留着爆裂的血口。仅仅露出的另一边脸颊上,素面而现,雪白晶莹的肌肤,白得有点梦幻,白得有些病态,秀雅绝俗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没有了一丝粉黛的涂描,那累积的风尘之色也完全消散逝去,化作了端庄稳重的成熟之美。
只是眉眼间挂满了千年的冰川,刺骨的寒意从秋水明眸投***,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不知是在愤怒还是悲伤,只是令人心悸。
程江海不禁又是一阵刺骨的揪心,在冰刀般的眼眸注视下,更是哑口无言:“不是,我……我……”
包晓琪冷冷的话语里不带丝毫的感qíng • sè彩:“现在你都已经看到了!走吧,别来烦我……”
说罢,包晓琪侧身绕过程江海,冷漠地前行,程江海急急地说道:“晓琪,我们……我们能说会话么?”
包晓琪驻足在原地,孤寂的身影背对着程江海,可是仔细听,她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怎么都遮掩不住的颤抖:“不用,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程江海凄凄地呼喊着:“晓琪,你……”
擦肩而过,即刻间背影离去。
回到那个残破不堪的祖屋,包晓琪猛然关上门,将身体死死地抵在门框上,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一汪苦水,紧紧地捂着嘴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泣声,缓缓地蹲了下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程江海颤颤地跟随到了门外,仅仅一门之隔下,那呕心断肠般的哭泣声声入耳,程江海心脏像被铁拳狠狠地痛击了一下,痛得哀毁骨立、痛得摧心剖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