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黑庙”的博物馆里,柳芷溪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老虎和鹰的标本。勇猛的百兽之王和叱咤天穹的大禽,此时都服帖地躺在长长的桌子上,供游人观摩欣赏。柳芷溪的心里划过一股哀伤,这些活着时候耀武扬威的庞然大物,是否料到自己死后竟会处于这种境地?
她缓缓走出博物馆,坐在路边的马车旁,这是建筑师为了消弭“地狱”的阴森而特意建造的。望着草地上争妍斗艳的花朵,柳芷溪心里想着,或许卑微才是永恒的吧,就像这些默默无闻的小花,即使今年败了,可是只要春风一吹、经过甘露洗礼,就又会焕发生机,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嗨,又见面了。”柳芷溪身后传来有磁性的男低音,她回眸一笑,是冷江和他的那几个朋友。今天早上嘲讽她的那几个大男生,此刻都礼貌地微笑着,冷江和他们三个人并排站立着,像四棵挺拔的橡树。
他们的眼神里写满真挚,笑容干净,那三个男生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嫂子,今天早上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们真的没有坏心的。”柳芷溪有些懵了,她吞吞吐吐:“什么?嫂,嫂子?”冷江也一脸无奈,用力捶了那男生一下,呵斥道“瞎说什么”,脸上却是无法掩饰的笑意。
苏淮和林素锦走了过来,他们四人说要去别的地方逛逛,便和柳芷溪分别了。林素锦望着冷江的背影,愣了愣,若有所思。保姆车抵达了传说中宏伟壮丽的蓝庙,导游推荐了值得一尝的椰子冰激凌。苏淮流利地说:“Threecoconuticecreams,please”,卖冰激凌的商贩麻利地递给他们,三个人站在树荫下,一口口吃着香甜软糯的冰激凌,既解渴又消暑,各自思忖着自己的心事。
苏淮的嘴角不自觉地上翘,他悄悄问柳芷溪,“在白庙时你许了什么愿?”柳芷溪轻描淡写地回答“你把牌子挂去树上时,没有看见吗?”苏淮怔怔地望着她,“我可没看,那是你的隐私嘛。”柳芷溪莞尔一笑,“既然是隐私,你现在还要来问?”
一向沉着稳重的苏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没有说话。他在心里再次纳闷,为什么在柳芷溪的面前,他总是不能维持在别人面前那样成熟睿智的形象?看见柳芷溪,他总是想要搞怪,想要倾诉,想要探个究竟、问个明白,他总是想和她呆在一起,想要她开心,想要保护她,想要她无忧无虑。
碧蓝的海水,灿烂的日光,一望无际的海岸线,和辽远的偶尔有飞鸟划过的天空,柳芷溪站在芭堤雅金色的沙滩上,聆听着浪潮汹涌的歌声。林素锦租了一把宽大的阳伞和一张躺椅,穿着连体泳装,躺在椅子上享受这美好的景致。
苏淮对潜浮特别感兴趣,跟着专业人员下海了。柳芷溪一个人漫步在沙滩上,缓缓走着,感受着沙粒亲吻脚踝的酥软感,像极了儿时奶奶抚摸她额头的感觉。她的心倏地被抽起,吊在半空中,痛得撕心裂肺。
奶奶,最亲爱的奶奶离开了自己,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待她那样好了,再也没有人会把她视作生命中的珍宝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飘荡在偌大的尘世里,没有归宿,不知路途通向何方。
她的泪水,一滴滴像飞溅的火星,沉沉坠落,落在肌肤上,炙烤她的心灵。她的心里有恨,但是又不全是恨,还是有极度压抑的小欢喜在萌动,她恨苏前,恨苏淮,却又矛盾地、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享有着。或许,她更恨的,是自己。
风力忽然加大了力度,也提高了速度,一朵朵浪花猛烈地拍打上岸,发出滔天的声响。暴雨袭来,岸上的人纷纷惊慌地收拾好东西,躲避到安全地带。柳芷溪仍旧沉浸在过往的悲痛中,竟然对此毫无意识。她跌跌撞撞地向前方走去,激烈的雨花砸在她身上,她也无所知觉,她看见了一束光,光里是奶奶的笑脸,那束光指引着她向海的深处走去。
一阵巨浪打过来,她全身都湿透,差点没有站稳。她一步步,蹒跚而固执地望着惊雷大作的天空,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然后瘫软在地,被狂潮卷入了旋涡。她在海浪里浮浮沉沉,呛人的海水侵入她的鼻孔和肺部,她觉得比死还要难受,心里却默念着“走了,就解脱了。”她紧紧闭上双眼,祈祷着、盼望着与奶奶团聚,幻觉中看见一个身影。
“芷溪,芷溪!”苏淮在她耳旁轻轻呼唤着,柳芷溪吃力地睁开双眼,环视着四周。她被救上来了,自己正躺在医院里。电视里播报着英文新闻,上面写着“男子为救落水女孩下落不明”。柳芷溪挣扎着坐了起来,一脸茫然地问“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