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然望着他师尊那双清润而温柔的眼眸,安静地想:他的师尊怎么能这么好呢?
“是在于看心吗?”他轻声问道。
因为他在剑道中从来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心,所以才始终无法领悟剑意。
他学剑是为什么呢?
重生回来的那一日,他望着沈家满目的血色,心中生不起任何的愤怒,甚至连一点半点儿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在沈家院落中,他杀那个入侵者,好像只是觉得自己该去动手而已。
那是他重生之后,亲手杀掉的第一个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shā • rén。
可他那时候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他想:大概是麻木了。
那个月圆之夜,他的师尊踏月而来,救下他。
他本可以不用拜师,凭借着上一世在魔界的那些记忆,他可以走上一世后来的那些路。
一开始,他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防备他的师尊,并未去吃那枚愈灵丹。
因为在那时候,他不相信任何人。
那他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而开始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呢?
是那枚带有他上一世本源力量的核桃。
他不知道、又好奇为什么他的师尊身上会有这样一枚核桃。
于是,在那之后,他主动提及起拜师之事。
他的师尊有秘密,而他好奇这些秘密,所以才答应跟着去青州、去剑宗、去上林春。
他开始发现他的师尊有更多的秘密。
他开始发现他的师尊好像是个好人。
他开始发现他的师尊很多很多的好。
由于魅魔一族的天性所致,他想要探索这个人。
于是,他伪装出了乖巧与良善。
要想讨他师尊的喜欢,好像是他最擅长不过的事情了。
后来,因为他的师尊,他觉得自己可以、也想要留在剑宗。
于是,他一直在剑宗,也在他师尊的身边。
只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学剑。
大概是……他重生回来的第一日,遇见了他的师尊,因而顺从上一世的轨迹,跟着他的师尊回了剑宗。
他学剑,从始至终都是被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一步一步推着往前走。
他不主动,也不抗拒,可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是喜欢吗?
沈裴然静默良久,低低出声道:“我好像明白了些,可是又好像没有怎么明白。”
楼知亦收了长剑,轻声道:“没关系,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广场上方的光幕如雨倾坠散落,束缚住那些修士的力量于无形之中消失殆尽。
他们望着轰然消散的光幕,恍然如梦。
可广场之上的鲜血,又在明晃晃的提醒着他们,刚才的那一场厮杀并非是梦,而是一场真真实实的厮杀。
他们为了活下来,挥动法器,对身边之人出手。
他们杀红了眼,又猛然摇头道:“不怪我,不怪我,是这广场之上没有提前预警,也没有发出任何提示。”
是了,当他们被困在广场中后,那光幕之中传来提醒。
这不是他们的错。
楼知亦将手中长剑收起,又向沈裴然伸出手去。
他手腕间的感应铃因抬手的动作,传出些许轻微悦耳的声响。
楼知亦出声道:“现在没有阻碍了,我就可以拉你下来了。”
沈裴然闻言,神色怔了怔,眸光落至那截纤细手腕上的红绳,缓缓伸出手去,指尖微颤了下。
下一瞬,楼知亦主动拉过沈裴然伸出来的手,将人从广场之上拉了下来,免得再生变故。
就在此时,自广场上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你不早些出手呢?”
广场上尚且能够站立的人并不多,可当楼知亦转眸望去时,一时之间却没能发现说这话的究竟是何人。
此话一出,那些尚且沉浸于自己思绪之中的人猛然间惊醒过来。
他们找到证明不是自己犯错的理由了。
“是啊,为什么呢?”
“你明明有能力出手破坏掉那层光幕,为什么就不能早一些出手呢?”
“你在点亮小道两侧灯盏的时候,出手好像也是如此……总是要等到我们之间有人受伤、有人陨落的时候,才出手。”
“为什么呢?”
“如果你早一些出手,我们之中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人死去了。”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在广场之上,那些尚且能够站立在广场中的人,他们眼中因杀戮与鲜血而泛起的鲜红还未曾消散。
在他们脚下,是旁人溅洒出来、缓缓流淌进神秘纹路深处的鲜血。
他们踩着那些鲜血前行,一步一步朝广场边缘走来。
沈裴然听见这些声音,缓缓抬眸,眸光平静地看向广场上的那些人。
可楼知亦听着这些声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是轻笑了一下,出声道:“可我看到的,在那一刻钟时间开始,不过是几个瞬息的时间,你们就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不是他出手太迟了,而是这些人出手太快了,快到没有丝毫的犹豫,广场上一半的人都已经陨落了。
“可是你明明可以再出手快一些的……”
有人小声说着。
楼知亦轻眨了下眼,轻笑着出声道:“可是,你们为什么总是会想到去依靠别人,而不是自己找寻出路呢?”
众人瞧见这位容貌明艳的剑修虽然是笑着在同他们说话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感觉到了莫名的冷意。
明明……这位剑修看起来并非是那种面冷的人。
他们下意识低头,垂在地面上的目光撞见自己脚边刺眼的鲜血,忍不住冷冷的想:这些血,一定不是他们的。
楼知亦察觉到沈裴然握在他手中的那只手略微攥紧了些,便轻轻抬起指尖,挠了挠沈裴然的手心,像是一种安慰般。
“无论是在小道上点的灯,还是在广场上的这一剑,不过都是……”
楼知亦话语微顿了瞬,继续道:“不过都是我想做而已。”
他又不是大善人,又不是所谓的圣父。
并非是心太善,也并非是不忍心。
只是因为他想去做而已。
既然足够强大,又想去做,关旁人什么事儿呢?
想做,便去做了。
楼知亦说罢,转眸对沈裴然道:“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沈裴然闻言,动了下唇,却并未出声。
他想问:师尊,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生气吗?
沈裴然更想问,为什么不生气呢?为什么不会生气呢?
若是他……
沈裴然想了许久,默然心说道:若是他,他好像根本就不会出手的。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楼知亦转过身,望见立在广场边缘处的那块石碑,上面只刻了两个小字。
人心。
楼知亦瞧见这两个字,笑了下,道:“我觉得这两个字挺好的。”
小道上,是熄灭的灯盏。
广场上,是活下去的“机会”。
那么再往深处走,考验的是什么呢?
大概是足以令所有人眼红的宝物吧。
沈裴然听见楼知亦的话,转眸望去,瞥见那块石碑上所雕刻的“人心”二字,不由得想到上一世。
上一世,他经过此处之时,有这样一块石碑吗?
好像是没有的。
楼知亦拉着沈裴然,没有再去看身后广场上那些尚且“幸存”下来的修士,而是迈步踏上那座石桥。
石桥狭窄,仅供一人同行。
于是,他略微放开手,率先迈步,走上石桥。
走在石桥上,楼知亦轻垂眼眸,看见在石桥之下,是激荡奔涌的熔浆。
原来,那处广场若是毁掉后,底下真的是绝地啊。
两人越过石桥之后,是一扇半开的石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