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李逍客心理还没有这么扭曲,那时的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试图复原上古失传的法术神通,试图重现炼气士的荣光。
他发现炼气士的没落,其实与大商大周时期的炼气士断层有关。
他从妻子身上发现了傩法的美,觉得傩法也没有那么不堪,他甚至动了将傩法与炼气士结合的念头。
然而美好总是短暂,在他最幸福快乐的时候,妻子死了,变成了一张人皮。
李逍客变了。
他追查凶手的途中,发现越来越多傩法吃人的真相,发现焚书坑傩的真相,他探寻更古老的历史,他的发现也越来越触目惊心。
他在追查仇家的途中,渐渐发现自己老了,鬓角生出了白发。
他突然生出对死亡的恐惧。
他结束迷恋年轻充满活力的肉体,厌恶上那个总是向他求教道法神通的青襞,他试图挽救自己的衰老,试图挽救自己的死亡。
突然有一天,他将屡次同意自己的青襞,推入石井中镇压起来时,醒悟过来。
别人可以食人长生,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他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李逍客说到这里,看着端茶走来的女子,脸上又浮现出幸福的笑容,便如三千多年前那样幸福。
许应举杯饮茶。
李逍客也浅抿一口茶水,笑道:“我修炼你的天剑十三式,始终不成,像是突然间开了窍而大彻大悟,没有了那些执念。倘若能与妻子幸福的生活一世,是否能长生,有那么重要吗?”
许应笑道:“你说的是,也让我舒了口气,你总是追杀我,让我提心吊胆。”
李逍客哈哈笑道:“伱可以忧虑了。从今往后,你少了一个敌人。”
许应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打扰了。”
李逍客看着那美好的夕阳,笑道:“你我本是敌人,我不送你了。”
那女子温婉笑道:“敌人也是客人,岂能不送?我送他离开。”
许应跟着那女子来到破门边,那女子面带笑容,低声央求道:“不要告诉他我已经死了,他一直不知道这一点,我想就这么陪在他身边。”
许应身躯微震,回头向她看来。
那女子回头看向石桌边的李逍客,目光中满是温柔,轻声道:“我从来没有见到他如此宁静过,他从前总是来去匆匆。我放不下他。”
许应轻轻点头。
他走出破门,转过身来,只见那女子向李逍客走去,两人相互依偎,看着夕阳。
许应关上破门,将这个隐景地封闭。
少年有些惆怅,他不是经历过不知多少岁月的应爷,他的记忆只是从蒋家田捕蛇结束。倘若是经历了无数悲欢离合的应爷,应该不至于为李逍客夫妻的事情所惆怅。
“李逍客渐渐在复仇的途中迷失了自己的本愿,从复仇,便成恐惧死亡,从追查钓鱼客,变成钓鱼客的一员。”
许应沿着奈河,向下游行走,心中默默道,“他渐渐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并且乐在其中,以为是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梦想,但这是岁月蒙蔽了他的本心。
“他死之后,肉身、元神、洞天、仙药统统被人夺走,只剩下一张皮囊。他才发现自己想要的,其实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珍视过。”
然而这一切为时已晚。
现在,隐景地中只剩下两人的残念,披着两人的皮囊,伪装成自己还活着的样子,相互凉爽。
至于李逍客夫妇,他们已经故去了。
“坟头草,你说李逍客服下了不死仙药,他回到五色仙山会复生吗?”许应想了想,询问紫色仙草。
紫色仙草躲在他的涌泉秘藏中,听到他的声音传来,于是从涌泉中游出,钻出希夷之域,停在他的肩膀上。
它的根须在空中飞舞,拼成文字。
“不会。承载不死仙药的位置,是他的肉身元神,是他的神识元气,不是他的执念和人皮。”
紫色仙草写道,“若要复生,也是吃掉他的人复生,而不是他。”
许应轻轻点头。
李逍客大约真的死了。
他想。
“我应该告诉青襞姑娘这件事,让她不必再执着于寻仇了。我应该告诉薛赢安此事,让他不必提心吊胆。他们都应该享受生活,内心明媚快乐。”
许应脸上露出笑容,像是个被阳光晒焦了的大男孩,纵身而起,落在奈河的水面上。
他的脚下自动生出两片莲叶,脚踩莲叶随波逐流向下游飘去。
“我也该回到镐京。”
他笑着说道,“钟爷七爷和金爷,他们应该等我等得心焦了。还有竹婵婵,多半不想我,但一定会惦记着我的宝贝儿。草,你会厌恶他们的。”
紫色不死仙药用根须缠绕住他的脖子,试图勒死他。
许应不以为意,道:“他们都和蔼可亲,尤其是金爷。对了,我跟你说过金爷没有?它一定会很厌恶你,你让它尝一口,它年纪大了,吃你一口有备无患。”
紫色仙草闻言,在他脖子上打个死结,死命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