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储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过了奉天门之后往里走着。
禁卫的精气神,似乎比往年间要强了那么一丝。
梁储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已经多日没见到禁宫中的庄肃气氛。
“在中圆殿?”到了乾清宫门口,梁储有点意外地问高忠。
“陛下散朝后,如今午前都是在中圆殿。”高忠乖巧地引路,“梁公请。”
到了中圆殿门口,梁储先在门口外面缓缓地跪下了:“罪民梁储,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进来吧。”
有些许生疏的声音传来,梁储谢恩之后慢慢起身,抬脚迈入了中圆殿。
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皇帝已经换上朝服,看着他就朝旁边指了指:“坐。”
他指的是那十八把交椅之一,梁储立刻又下跪:“罪民不敢。”
“没举行国策会议时,这就是御书房里的一把寻常椅子。就算正在举办国策会议,若有空位,起居注官也坐过。”朱厚熜笑了笑,“你至少是拥立、迎立朕的老臣,坐一坐,无妨。”
梁储直到此刻,心里其实才把真正在意的事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再次谢恩之后才走了过去。
看到严嵩、刘龙坐在对面,他先欠了欠身,这才坐了半个屁股到一张椅子。
刚沾了椅子,他又站了起来:“罪民特奉旨前来归还陛下赏赐,陛下所赏宝印在此。”
朱厚熜看着他弯腰捧在手上的那枚闲章,但下面又分明有一份折子。
“还有一封给朕的辞疏?”
“蒙陛下隆恩,让罪民免于有司议罪、得以骸骨归乡,罪民感激涕零。”
朱厚熜朝黄锦点了点头,黄锦把东西拿了过来之后,朱厚熜打开了那个折子。
不再是朝臣上的奏疏了,这折子外面没有贴什么条目。
中圆殿中安静下来,朱厚熜静静地看着他写的东西。
严嵩在猜测,刘龙在紧张,而梁储静静等着。
朱厚熜面不改色地看完了这封折子,许久之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严嵩和刘龙不由得看向了他。
接下来会说什么话?这也是可以记到起居注里的。
“若无今日情势,你会对朕说这些话吗?”
梁储离开座位跪了下来:“罪民只恨生不逢时,热血渐凉,以致蹉跎一生。”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也罢,朕又何须计较。”朱厚熜沉默片刻,忽然说道,“看在这番话的份上,虽只月余,总算是君臣一场。这枚闲章还是留着,权且留个纪念吧。”
梁储抬头时老泪纵横:“罪民叩谢陛下恩典,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这便启程返乡吧。连毛澄朕都命人礼送回乡了,你这拥立、迎立之臣也自当少些舟车劳顿。”
于是又是一番谢恩,梁储就这样辞别了皇帝。
刘龙:???
但梁储还是留下了那枚闲章的事,如果让另外的人知道了,严嵩和刘龙就是首要嫌疑人!
刘龙顿时埋头整理今天的奏疏。
啥也没看到,啥也没听到。
起居注上只有一笔“梁储辞陛”。
京城仍旧平静无波,这一天的午后,锦衣卫安排了两个校尉随梁家一起南下了。
而这一天,来自北京的旨意也到了梧州。
这里是两广镇守太监、两广总督府的治所。
广东、广西是帝国边陲,这里情况复杂,历经多年之后,已经和其他省不同。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之上,还有三堂:总镇太监、总兵官、总督。
旨意是驱逐屯门岛上的弗朗机人,扣押此前自京中遣环的弗朗机贡使团解送进京。
总镇两广太监傅伦、总兵官抚宁侯朱麒、两广总督张臬接旨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让王子言去做吧。”朱麒建议。
张臬点了点头。
就是有一点让他们很疑惑:这件事……明明不大,为什么要发到两广三堂来?
直接发到广东三司不行吗?
夏日里,他们感受不清楚从北方刮来的凛冽寒风。冷热交锋,这南海之滨已然势必酝酿出一场大风暴。
而此刻的京城,经过廷推,四个阁臣备选名单呈到了朱厚熜面前。
各一正一陪,只等他勾选,就有两人将走向文臣的最高峰。
这名单出炉的过程,廷推当场自然已经是结果,其后的角力、交换,朱厚熜也知道一些。
有资格列席廷推发表意见的,除了内阁大学士和六部尚书之外,还有各部侍郎、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国子监祭酒。
最终,两正分别是石珤、孙交,两陪,则分别是张子麟、贾咏。
朱厚熜笑了笑,朱笔一勾,人选就定了下来。
朝堂架构已经定下来,人选是什么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哪怕王守仁是不是能在纷纷入京的群儒中突围,也不那么重要。
大风,是从南面过来的。
石珤、孙交入阁的次日,连续三道圣旨轰动京城。
圣旨是先经六科的,夏言正准备去武楼参加裁撤冒滥及重设三大营国策推行会议,就听同僚们议论纷纷。
“奏策有功,便能这样一步登天?”
“赐侍读,升户部广东清吏司郎中,兼御书房行走?”
夏言忍不住问:“谁啊?”
正六品的侍读衔,正五品的户部郎中,这都不算什么。
但御书房行走不是还没到下月初的辩出才思敏捷者、以之作为御书房首席备选吗?没被选中的才会得到御书房行走这个差遣啊。
兵科某给事听到夏言的声音,恭敬地回答:“新科探花郎,观政户部的张孚敬。”
圣旨已经发往户部,在户部堂官和其他同僚震惊不已的目光中,张孚敬热泪盈眶地拜倒在地:“臣张孚敬!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手里捧着三道圣旨,明晃晃的让其他人觉得刺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