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是疯了吧?
身为户部照磨,范廷自然也知道现在南京多地有公文到京,知道大旱的事。
大明这么大,每年总有些地方遭各种灾。有地龙翻身,雨、旱、蝗、风……
没眼下新法这些事之前,不是照样不绝?
范廷是不考虑什么政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他已经过了曾经满怀壮志的年纪,如今他只是在京城做个小官,有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
看来还是他们许多人的田产太多了,怕新法。
但都还没做官的这些监生和士子凑什么热闹?
范廷就这样想着,忽然感觉前面安静了一阵,然后再次喧闹起来。
这回声音就很杂乱了。
杂乱一阵,安静片刻,然后又杂乱起来,甚至多了哭声。
可又有一些人低着头匆匆地从外金水桥走开,在王佐的冷眼中逃也似地离开了左右安门。
第三回喧闹后,那里面的喧闹声变得更大了。
片刻之后,就有惨呼传来。
范廷倒吸一口凉气,失声说道:“廷杖?”
检校兴奋地回答:“廷杖!里面还留着二百多人吧?”
好家伙!
他很想跑过去看看,但不敢。
五府六部的门口,不知道多少人跟他们一样挤在门口远远看着那边的。
被外金水桥挡住的承天门外,如今是什么情况看不清楚。
但是那此起彼伏的惨呼成了主要的声音,还有哭声和咒骂声。
他们只看见又有人跑上了外金水桥想离开,但王佐带着许多锦衣卫堵在了桥顶端,远远地瞧着还有抽刀把他们赶回去的动作。
检校突然说:“我出去办一趟差。”
赶紧去通知自己开药铺的小舅子,今天金疮药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承天门外,王汝梅被按在地上。
“啪!”
那天没享受到的廷杖,今天享受到了。
好tā • mā • de痛!
皇帝是真的疯了!真的疯了!
如今是什么情形啊?真要天下大乱吗?
“昏君!昏君呐!”他用呼喊声发泄着屁股那里传来的痛。
罢官、革除功名。
废了,已经废了。
他在剧痛和气愤中彻底失了智。
在前面监刑的黄锦脸一沉:“冥顽不化辱骂君父!加仗二十!着实打!用心打!”
这是他擅自加的,可他并不怕皇帝责罚。
御书房内,现在讨论的可是备战、备灾!
最让黄锦气愤的是,皇帝殚精竭虑变法富国,这帮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肯偃旗息鼓,总要生事!
陛下的圣明勤勉,学问精深,连参策们都心服口服。
眼前这些四五六七bā • jiǔ品,难道不想想为什么没有三品以上在这里吗?
就凭你们?
孔哲文是想走的,可他没脸走啊。
是要革他先祖的王号、降他先祖的祭祀规格啊!
现在,这该死的司礼监秉笔、御用太监黄锦带来的小太监不够。
人太多了,他们还必须要排队挨打。
看着最先被打的官员们在那哀嚎、屁股外的官服都被打得和血肉黏在一起,孔哲文的腿很软,浑身都在发抖。
王汝梅的二十杖已经打完了,现在又在打新加的二十杖,杖杖势大力沉。
“……堂堂言官,堂堂言官……”
要被杖毙吧?
这肯定要被杖毙!
孔哲文远远看了一眼脸色冰寒的黄锦,从他眼中只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就在这时,又有中书舍人从承天门内出来,手里捧着一道圣旨往六科廊的方向走去。
在六科廊再走一遍,圣旨就可以颁下去了。
他们不知道圣旨的内容是什么,但是很明显,他们在这里挨打,御书房内,皇帝和参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做着事关天下苍生的决定。
竟似没有被他们的叩阙耽搁分毫。
也分毫不在意这里会不会被打死人!
终于一篷热尿浸湿了孔哲文的裤裆:皇帝就是要shā • rén。
连大成至圣文宣王都要革了王号、降了祭祀规格,他还在乎青史名声吗?
旨意没有提到衍圣公怎么办,但张杀头去了山东。
爹……
孔哲文软软晕倒在了地上——叩阙很累的,这大热天的已经在这里跪了很久,现在又这么惨烈这么惊吓、浑身都是冷汗。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感觉到剧痛,孔哲文醒了过来。
“啊——”
惨呼声穿不透承天门、奉天门、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这重重宫门,所以位于其后的御书房内根本听不到。
这里很安静。
朱厚熜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办。受灾各省巡水御史改巡视水利赈灾事,四品及以下赈灾不力之官吏,可先就地免职,报各省总督后就地擢升用事之官吏,不拘出身、不拘品级!”
知府以下,不好好办事就撸掉。
什么举人秀才天花板?
为什么现在这么能闹?还不是因为当官太好了?
还缺想当官、想当大官的?
“传旨各省总督,三品及以下,可先定罪查抄、报备至京即可。各省布政使,若不忠君用事,可先免职解送入京!”
每个省,也只有两个左右布政使是从二品。
这道旨意一出,各省总督在这非常之时的权限大得吓人。
好在七参策离京及之前的布置之后,各省总督现在都是自己人。
关键其实是那查抄二字。
朱厚熜扫视了一圈:“今年累一点。杀了这一遍,海阔天空!”
一天之内,十五道圣旨发出。
除了重定孔子祀典那一道诏制发往整个大明,其余南直隶及诸省都有一道。
承天门外,王汝梅及另外六个悲愤交集口出狂言的官员确实被杖毙了,还有七个监生、士子。
十四人被当场杖毙,二百五十七人活着被抬出左右安门。
罢官、除监、革除功名。
说来也怪,在这京城,入夜之后竟有了一场暴雨。
唐顺之呆呆地听着窗外的雨声。
朱厚熜在养心殿内也觉得有点搞。
但南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