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杭城内的星官有这个本事?
季平安敏锐察觉出不对劲,他虽只有破九境,但因“太阴”途径的特殊,以及占星术水平,自认在占星这个领域,不输坐井星官。
他都无法获得启示,就算李国风,徐修容他们来了,除非几名监侯联手,否则也没可能超过自己。
“学宫里的学监么?”他试探问。
李湘君摇头,将自己如何得知,新来了一名老司历,又如何前往恳请其出手,再如何得到启示的过程描述了一番。
听得季平安眼神古怪:
“夫人是说,那名老司历白须白发,面容和善?”
“是。”李湘君点头,感慨道:
“若非这位老神仙出手,我裴氏也无法这么快寻过去……”
说了一半,她猛地察觉出这话不妥,情商为负,忙找补道:
“当然,先生的指点也功劳甚大,今日便是特邀请先生来府上,当面感谢。”
可季平安对她的客套话并不不在意,满脑子都是两个字:
卧槽!
拥有超越坐井境界的“占星”能力,又是这般的模样,还是不久前抵达的余杭……季平安心中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不会,是自己那个不知道漂到哪个犄角旮旯的大弟子过来了吧。
是了,按照李国风当日的说法,监正为了寻找突破“神藏”的契机,离开神都模仿当初的国师,在九州化凡行走人间。
连神都大赏都懒得回来看一眼,但本命牌没裂,说明还活着。
如今天地松绑,灵素复苏,老监正不可能毫无察觉。而辛瑶光又说,灵素在朝着澜州聚集……论对星辰的感应,自己之外,钦天监正当为此界第一。
那么,循着指引,前来余杭扮猪吃虎也就不意外了。
等等……如果他就在阴阳学宫,却已经关注到了裴氏的事,那么很可能会察觉到我的存在……恩,准确来说,是察觉到“季平安”这个天才星官的存在……
心念起伏间,季平安有些走神。
直到裴秋苇轻声呼唤,才回过神来,歉意地笑了笑,说道:
“没想到竟有神都的星官来此,有些惊讶。”
李湘君也由衷觉得幸运。
而就在季平安琢磨,要如何提起话头,能与裴巍见一面的时候,突然间,厅堂外传来喧哗声,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与争吵。
堂内三人同时抬头看去,裴秋苇蹙眉,正要命下人去问,就看到院子里已经闯入乌央一群人。
都是锦衣华服的男人,有老有少,周围还有一圈裴氏的下人尝试阻拦,却不敢真的冲撞对方。
季平安扬起眉毛,注意到裴氏母女的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
“二叔,三叔……你们过来怎么没提前说?”
李湘君长身而起,这一刻,这名前一秒还在哀伤忧郁的美妇人,重新恢复了端庄从容的姿态。
这里的叔,并非辈分,而是指的是家主裴巍的兄弟。
类似于潘金莲称呼武松,叫的也是“二叔”。
所以,这波人是裴氏的“二房”、“三房”等其余分支……啧,记得上次登门时,就曾说之所以暗中押送魔师残躯,没有动用裴氏高手,为的就是提防其余几房……这是得知长房实力受损,前来试探虚实?
季平安对这种大家族的勾心斗角见怪不怪,静观其变。
“嫂嫂,都是自家人,要什么通报便生分了。”
人群为首的一个,身材孔武,与裴巍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笑了笑,目光狐疑地扫了眼季平安,说道:
“哦,原来是在接待客人,怎么称呼?”
李湘君脸色一沉,打断他道:
“几位叔叔既知我母女在待客,还请先去偏厅等待,以免给外人瞧见,还以为我裴氏宗族不懂礼数。”
闻言,一群人神色都不好看,孔武中年人“嘿”了一声,也没再关心季平安,说道:
“嫂嫂这话我这个做叔叔的可不能当没听见,只许你们母女与男子同处一室,怎么还不许我们瞧了?”
反唇相讥!
“你!”
李湘君风韵犹存的脸庞上,涌起怒意,胸脯起伏,旁边的裴秋苇也开口道:
“诸位长辈是觉得我们母女好欺负?”
另外一人淡淡道:“这里有你个小辈说话的资格吗?”
裴秋苇语塞,俏脸含怒。
可从小学礼数的裴才女的确做不出无礼的举动,空有一肚子才学,却无法开口反击。
李湘君深吸口气,神色也冷淡下来:
“既然如此,有话便直说吧,你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是吊唁,可前往灵堂。”
孔武中年人神色倨傲:
“大侄子身死,我等当然会去探望,不过相比之下,确定大哥伤势于家族而言,更重要。嫂嫂,你也莫要觉得我等无礼,按理说……大哥和侄子出了事,就该与我们相商,起码也要派人通知吧。
结果却一直压着消息,等人死了盖不住了才发丧。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裴氏四百年基业,岂能如此儿戏……我们今日来,便是要见见大哥。”
李湘君平静道:
“夫君受了些伤,加上丧子之痛,如今在府上闭关不见人。等其出关再与诸位见面。”
孔武中年人道:“如此这般,才更要见。”
李湘君一步不退:
“武夫闭关,何等重要之事,外人闯入若有了差池该如何?”
“若有差池,那老夫来承担,如何?”忽然,人群后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众人让开,一名白发佝偻,拄着拐杖的耄耋老者颤巍巍,给小辈搀扶着走来。
李湘君神色微变:“四叔公……”
四叔公走到人前,双手拄着拐棍,冷眼看她,怒道:
“裴巍既为家主,也是兄长,如今突逢大难,各兄弟来探望乃是人之常情,你一妇人横加阻拦,究竟意欲何为?”
李湘君嗫嚅:“叔公……我……”
“哚!”老者拐棍一砸地面,打断道:
“你一妇人,带着一个女娃子,何时能替长房做主?要驳斥老夫,也该让裴钱滚过来说!”
不是……当着我的面重男轻女可还行……季平安不高兴了。
不过他也已经看明白了:
这个裴氏老一辈,除了裴武举外硕果仅存的“四叔公”,应该是被其余几房抬出来撑场面的。
目的就是,强行试探裴巍的伤势究竟如何。
以此来判断,接下来对长房的攻击力度……高门大户的权力斗争,永远是这样朴实无华。
李湘君身为主母,能勉强抗住其余几个“叔叔”,但面对四叔公,便是晚辈,任何反驳都会被解释为不敬老……很无赖,但却有用的计策。
至于裴钱……一个未成年的公子哥,就算拉过来也是送菜。
这波啊,是蓄谋已久。
季平安略有些犹豫,是否要出手干预,可这毕竟是裴氏内部的家事,他就算是看在“裴三娘”昔年的情份上,也不好偏帮一方。
而李湘君这般推脱,看来裴巍的情况的确不好……
“是谁,又在这里吵吵嚷嚷?!”
就在气氛僵住的这时候,突然,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从远处生生凿进了众人耳廓!
那声音分明也不大,却如擂鼓,令人心脏随之震动。
众人扭头看去,继而表情变得无比精彩。
只见庭院另外一侧的小径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来。
为首者,赫然是一名身武夫短袍,乱如野草的长发随意扎在脑后,脸孔坚毅,虎目如电的老人。
裴武举!
而在其身后,则是跟屁虫般,脸蛋略圆的三少爷,裴钱。
“三……三哥!你不是已经癫了?怎么……”拄着拐杖的四叔公如遭雷击,望着龙行虎步而来的老人,吓得近乎跌倒。
其余几房的子嗣,也都大惊失色,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些年,外人或许忘记了裴武举,但裴氏几房的掌舵人,岂会忽视这位中兴的家主?
不过,他们很确定,老家主这两年疯癫的愈发严重,虽偶有清醒,但完全不足以处理家族事务,更不可能走出那座别苑。
可眼前之人,哪里有半点疯癫?
“家主……”孔武中年人等一众耀武扬威,气势汹汹的族人瞬间矮了半截,如同面见雄狮的狗。
裴武举冷眼扫过众人,冷哼一声:
“昔年老夫学成归来,也是目睹家族内讧,不想过了这许多年,你等没有半点长进。”
众人脸色发白,连解释的勇气都没有。
裴武举又看向耄耋老者,睥睨般道:
“老四,你能活到现在已经不易,好好颐养天年不好?偏要来掺和小辈的争斗?还是说……你已经忘了昔年的承诺?若是忘了,我便提醒你一次,你四房能活下来,这些年还活得很好,乃是你与你父亲当年赌咒发誓,不参与权力争斗,才避免了族内清洗……你如今,是要违约了么?”
“扑通!”
话落,四叔公竟是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仿佛想到了年轻时的记忆,脸色惨白地摇头:
“没……没有,这是个误会,我只是来看看……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在一群小辈的注视下,近乎屁滚尿流地离开。
鸦雀无声。
一些并未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小辈,比如裴秋苇和裴钱姐弟这种,目光崇拜,只觉祖父身形如此高大,伟岸如神。
裴武举又看向其余人:
“你们呢?还不滚?或者要等老夫出手?”
孔武中年人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哪里敢与一名坐井巅峰,只差一步入观天的老疯子动手?
当即一阵道歉,扭头就跑,生怕老家主疯癫病发作,将他们悉数碾死。
眨眼功夫,原本堵在厅堂前的一场闹剧,就这般消弭了,李湘君松了口气,先是挥手摒除下人,这才好奇道:“父亲,您怎么……”
裴钱抢着开口:“娘,是我听到他们闯进来,想着肯定要有麻烦,就去找的祖父。”
母女二人既欣慰又头疼,欣慰于裴钱成长了不少。
头疼于,将老家主恢复清醒的事暴露了出来,违背了老人的叮嘱。
裴武举看出她们所想,摇头说道:
“无妨。在他们看来,老夫只是暂时压制了疯病罢了,离死不远。不过,起码能保你们一段时间清静。”
母女二人神色黯然,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