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贺与沐夭夭正襟危坐,又兴奋又紧张。
老油条神皇一脸不在意,龙潭虎穴他早走过,如今这点小场面,洒洒水啦。
俞渔“呵”了一声,扬起下颌:
“早记住了,这次,你的身份是‘书家’传人,我与夭夭是你的侍女,黄贺是书童,阿斗前辈是护卫。我们都被你种入白银蛊虫,成为了下级教徒。”
季平安瞪了她一眼:
“说的就是你,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是侍女?”
俞渔嘟嘴,撇开头嘟囔道:
“这不还没上岛的嘛。”
沐夭夭眨眼,缓和气氛:
“师兄,我们这样混进去,真的不会露馅吗?”
季平安笑了笑,说道:
“问题不大,起码藏一段时间没问题。四圣教辨别人的身份,不看外表,毕竟都可以易容,只看是否有蛊虫,而如今,你们体内都有我种下的蛊,便问题不大。至于身份,我也确定过,我如今易容的这读书人乃是在隔壁越州,被种下的蛊虫,也就是说,拉他入教的那名‘上级’,并不会参与澜州的集会,就算要核实,也需要时间。”
顿了顿,他继续道:
“至于身份本身,‘书家’传承恰好是最容易伪装,也是最难伪装的。”
沐夭夭瞪大眼睛:“尊嘟假嘟……书家到底是个啥?”
知识面浅薄的小吃货对此一脸懵逼。
黄贺博士闻言上线科普:
“‘书家’……应该是数百年前,诸子百家的分支吧,据说在千年前,人妖两族之争尚未开启前,有大量妖族在中原内,与人混居,当时中原的朝廷,曾试图打造独属于朝廷的修行体系,用以增强官员镇守地方的能力,避免恶妖袭扰。
为了缔造修行体系,时人汇集九州各种练气士修行法,加以改良,创造。当时的朝廷内部各种派别争锋,便是所谓的‘百家争鸣’,也就是众多新诞生的,并不完善的修行传承彼此争夺话语权。”
“恩,其中一个最大的‘儒门’分支,一直流传到现在,其实就是云槐书院掌握的浩然气与君子剑。墨林的画道与音道,其实向上追溯的话,也与昔年的百家有关,可以近似理解为,当年的‘画家’与‘音家’共同组成了如今的墨林。当然,因为经过了上千年的衍化,也与最初有很大区别了。”
沐夭夭:“啊。这样啊。”
季平安轻轻颔首,说道:
“可惜,当年那场百家争鸣最后虽以儒门获胜,但其缔造的修行体系却也存在缺乏普适性的缺陷,想要修行有成,要养浩然气,而这浩然气又天然与庙堂官场的规则相背离……这也是为何,如今云槐书院里聚集一群对科举,对朝廷不满的书生的原因……”
“而当年,儒门在百家之争中获胜后,为了巩固成果。大肆对其他传承进行打压,导致了一桩桩祸事,许多派别本就诞生不久,人丁不旺,被打压后就渐渐断绝了。
还有的一些则苟延残喘下来,但也不足以开宗立派,到了千年后的现在,就成了江湖奇门中的传承。而这‘书家’,就是当年落败的百家中的一支。”
他语气略显复杂:
“我也没想到,竟然能再次遇到书家的传人。”
说到这里,他不禁想起了某个埋藏在时光中的友人。
俞渔奇道:
“既然是这么冷门的传承,你还说好伪装?”
季平安从短暂的回忆中抽回思绪,笑了笑,解释道:
“因为书家的修行法很有趣,和墨林的画道多少有些类似,乃是倚靠书卷施法。传说中,书家的祖师是一名书痴,不吃不喝,也要读书的人物,被家人嫌弃,赶去空无一物的老宅,结果他仍不改其痴,后来幻想成真,竟然从书中‘看’出来了一名名美貌婢女,金山银海……
说着玄虚,其实就是修行者在脑海中,将一些场景幻想出来,然后通过文字,记录在纸上。只要撕下纸页,就可以将幻想的东西变成现实……这也就是术法了。”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卷书册,笑道:
“而恰好,国师在乾元宝库中留下的法器里,就有一本记载了‘书家’法术的书卷。”
初代神皇抱着肩膀坐在旁边,一脸冷笑,看他胡编乱造。
俞渔等人好奇不已,盯着那本书卷猛瞧:
“所以,你只要消耗灵素,扯下这些书页施法,就可以伪装‘书家’读书人了?”
至此,众人对自己一行人的身份,以及季平安的打算终于有了基本了解。
有蛊虫验证身份、有书家传人的身份作掩护,混进一个魔教的集会场所,短时间的确问题不大。
不过说是这样,终归还是龙潭虎穴。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细节,包括若遇到各种试探,该如何反应等等,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至于更具体的,只能见机行事了。
……
接下来两天,船只照常行驶,一路颇为顺利。
期间,五人小队大部分时候,在舱内修行,只偶尔出来透气。
赵老汉一心掌舵,对这群客人保持距离,其余船夫也是如此。
唯独赵大牛经常跑过来闲聊,起初只当他热情,后来季平安才知道,是这汉子听出了几人“神都”官话口音,知道并非余杭本地人。
在得知他们原籍中州后,赵大牛好奇询问:
“那你们去过神都没?今年的神都大赏看了吗?给我讲讲呗,比如传闻中那个钦天监的天才星官,季司辰是啥样的,真有说书人口中那么神吗?还有道门圣女,和秦淮河上姑娘比,哪个更好看?那什么圣子,真的那般古怪吗?”
季平安拉住即将暴走的俞渔,温声细语,给他讲起神都大赏的见闻,令这年轻汉子颇为向往。
殊不知,他口中提起的传奇人物,就在身边。
船只起航的第三天。
清晨时分,当季平安从冥想中苏醒,明显感觉到船只开始减速,但舱外的风却大了。
“公子,好像马上进入黑水泽了,果然有些古怪,您出来看看。”
黄贺早起一步,这时候返回船舱中说。
四仰八叉,躺在床铺上的方世杰揉着眼睛起身,推开船舱的“窗户”。
呼——
一阵湿冷的凉风吹进来,神皇瞬间醒了,险些给风吹得翻个跟头:
“妈耶,天咋这黑,还没天亮吗?”
季平安也透过窗子,望向外头。
只见一片不见边际的大湖,呈现灰色,天空昏暗,水面仿佛还笼罩着一层薄雾。
凛冽的秋风格外寒冷,吹散屋中热气。
他一挥手,窗子自行合拢,起身说:
“我出去看看。”
披上青衫外套,季平安推开舱门,来到视线更为开阔的二层走廊上,登高远望,视野愈发清晰。
身下的船只,正行驶在一片宽阔的大湖上,空中笼罩灰色的云团,湿气浓重,隐约窥见云层中有飞鸟徘徊。
前方云层明显更黑,隐约好似有雷光闪烁,薄雾冥冥。
浓云所在的方向,隐约有一座岛屿轮廓,应该就是“潜蛟岛”了。
此刻寒风吹来,灰黑宛若泥浆的湖面卷起涟漪般的水浪,一层层冲刷船只侧身。
主船帆已经降下,只剩下一只小帆升起一半,调整方向,借助风势朝前行驶。
季平安垂下目光,发现甲板上以赵家父子为首的船夫,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神色虔诚地将一枚枚金箔烧掉,用黄糖水洒遍船只各处,连船夫身上都不放过,又抓出盐巴来,洒在用竹篾编织的帘箔上、蟹簖上、水面上……
气氛压抑而神秘。
“大牛,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季平安走下船舱,明知故问。
赵大牛端着黄糖水,也象征地在季平安身上掸了掸,才说道:
“前方就是黑水泽了,等进了里头,水势就要险恶许多,这天象也不好,我们捕蟹前,都要准备祈福,祈求河神保佑,等会还要祭祀龙王。”
“龙王?”季平安笑了:
“如今哪里还有龙?”
赵大牛低声说:
“我们说的‘龙王’,指的是这黑水泽里的蛟龙,传说是那岛上仙师豢养的,守护岛屿不被外人闯入,你们想要登岛,还要看那水里的蛟龙让不让。
我们捕蟹的,不会往太深处走,就是怕触怒了龙王,但今年不太对劲,龙王爷不安分。你们在舱里不知道,这一路上,明显捕蟹船比往年少多了,我们之前遇到了两支,也都说黑水泽不平静……你们若想寻仙,今年只怕真不是个好时机,可以换明年再来。”
季平安笑了笑:
“我倒不觉得那是什么蛟龙,估摸着,最多是有一丝丝龙血的泥鳅罢了。”
赵大牛闻言一惊,忙道:
“可不敢这么说,给龙王爷听到就完了。”
季平安见他神色恐惧,便也不再多说。
虽然他很清楚,大泽派豢养的的确只是一群低劣的泥鳅,妄称“潜蛟”本就可笑,但对这些凡人而言,也已足够恐怖。
“祭祀龙王!”
这时候,甲板前方,皮肤黝黑,身材瘦弱,头发花白,眼神却坚定的赵老汉大声喊道。
身后船夫们嘿吼一声,将一团用糯米和白糖捏成的“大鱼”,推入湖中。
与此同时,黑水泽深处,突然传来一声低沉、悠长,宛若怪兽咆哮,直击心灵的神秘兽吼。
霎时间,整艘船安静下来,船夫们脸色微变,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艘孤零零的小船。
没人注意到,季平安眉毛微微挑起,有些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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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