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戏师被烧伤的,满是沟壑的半张脸嘴角勾起:
“上次,在宴会上你逃得一命,这次,你逃不掉了。”
季平安表情平淡,闻言终于将视线焦点拉近,看向这名奇门修士。
他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也并不在意后者的神态是怨毒,还是崇拜,亦或者别的什么情绪。
事实上,他此刻的心神,已经放在了这场比斗后面的许多事情上。
所以,那些对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异常重要的“胜负”,对他而言,真的完全没有思考过。
他只是说道:“快些,我赶时间。”
彩戏师愣了,他设想过对手不同的反应,可唯独没有想到过如今这种。
身处擂台,他更能清楚地从季平安眼中,感受到那种不在意。
就仿佛,自己闭门苦修数日,设想过无数种战胜对方的方式,一切都没了意义,因为对手根本不记得是谁。
这种真挚的,诚实的轻视,比辱骂更能激起人的愤怒。
于是彩戏师空前地愤怒了,他大笑一声,不再犹豫,身上气息节节攀升,属于破九修士的气势开始弥漫。
擂台下方不少教徒变色,下意识后退,被深深震慑。
下一秒,彩戏师厉喝一声,抬手在袍中一抓,旋即一抖。
“呼!”
一张巨大的,由七彩布帛拼成的布于众目睽睽下铺开。
与此同时,那轻无一物的“布”下,一只只黄铜色,密布符文,边缘由锋锐刀刃拼成的“金属轮”叮当落下。
那些轮子极多,甫一落下,便将擂台切出炫目的火星。
“嗤嗤嗤——”
眨眼功夫,数十只恐怖的,疯狂转动的飞轮落地,割破地面,并循着不同的方位,疯狂朝季平安切割过去。
“这是什么兵器?”
台下的俞渔都愣了下,见多识广的她也没见过这个。
方世杰抱着胳膊,低声解释:
“一种介于武器与法器间的玩意,花里胡哨。”
然而,被神皇评价为“花里胡哨”的飞轮,落在台下教徒们眼中,则是堪称恐怖的shā • rén利器。
只需感应着其上附着的恐怖动能,以及充沛的灵素,就知道,养气境若撞上,可瞬间被切割成两半。
破九境,除非是武夫或佛门金刚,否则也难以抗衡。
彩戏师甫一出手,便是强大的杀招。
台上。
季平安神色平静,瞳孔中倏然浮现出虚幻星盘,通过占星推演,早在飞轮落下之际,他就算准了后续的攻击。
但他没有闪避,或施法解决。
今日他的身份是“书家传人”,所以一切会引起怀疑的,包括蛊虫在内的能力,都不能使用。
他只是抬起右手,那册上辈子特意留下,写满了书家法术的古籍“哗啦啦”翻开,隐约可见书页上写满了文字。
季平安随手撕下一页,朝空中一丢。
刹那间,澎湃灵素汇聚,那纸页光芒大放,眨眼功夫,于半空凝聚勾勒出一座庞大屋舍的轮廓,继而“轰”的一声重重落下。
那赫然是一座黄金铸造的屋舍,将季平安完整地防御在屋内。
“黄金屋!”
尸巫老叟低呼出声,神色复杂:
“传说中,书家的看门本事之一,书家老祖从书中读出的第一个法术,可以灵素铸造黄金屋,可困敌,也可防护,若是观天境的书家修士,施展此术,铸造的黄金屋可硬抗神藏境的攻击而不破,堪称地表最强防御之一。”
果然,随着黄金屋落成,那数百枚飞轮也从不同角度,呼啸而至。
飞轮疯狂旋转,几乎拉出残影,然而当其撞在黄金屋上,却只绽放开一串火星,继而被生生弹开。
“叮!”
第一枚飞轮悬转倒飞,掠出擂台,在教众们惊骇闪避的动作中,直直切入擂台周边,一座用以练武的石墩。
无声切入,如没入豆腐一般,只剩下小半在外。
“叮!”
第二枚被弹飞,擂台四周一根红漆木柱被瞬间切断,断口光滑如镜,引得看台楼宇歪斜。
一名黄巾力士眼疾手快,怒喝一声身躯膨胀,以肩膀抗住倒塌的屋子,才令二层观战的高层们没有出丑。
“叮叮叮!”
一枚枚飞轮被弹飞,四周教众惊恐四散,担心被误伤,懒腰切成两半。
“哼!”
潜蛟岛主冷哼一声,大手一抓,一座由水汽凝聚成的围墙,将擂台区隔起来,四周才恢复安定。
人们这才看清,那黄金屋舍表面火星四溅,却岿然不动。
仔细观察,更能看到那“纯金”的墙壁,其实竟是由一枚枚金色的文字首尾相接而成,且在缓缓流淌。
整座黄金屋,本质就是一座以文字构筑的牢笼。
“书家以文字为立法之本,以书为载体,正所谓文以载道,每一个文字,都乃是天地间一种‘道’的浓缩。故而,这并非黄金屋舍,而是道的屋舍,法器如何能轰破?按照国师当年的说法,这便是‘概念类’法术。”神皇方世杰感慨。
台上。
彩戏师大惊失色,忙操控余下的飞轮减缓速度,以免被弹飞,开始遵循轨迹,绕着黄金屋寻找空隙,持续切割,但却徒劳无功。
“以为躲起来,本法师就奈何你不得?”丑陋老者怒道。
右手在七彩布帛中一抓,登时,一柄木剑被抓出。
他鼓起腮帮一喷,木剑登时燃烧起白色火焰。
彩戏师衣袍猎猎,踏步悬在半空,木剑朝黄金屋一指。
顿时,白色火焰如龙,疯狂扑下,将整座屋舍点燃。
“你挡得住法器,挡得住法术,但挡住的闷热吗?”彩戏师戏谑笑道。
季平安站在屋中,感受着周围愈发炽热,空气被炙烤的扭曲。
厉害的黄金屋当然可隔绝寒暑,但他这本书籍中记载的,以及他目前修为所能释放的,还达不到那种程度。
“哗啦啦。”
书页再次翻动,季平安扯下第二页,朝地上一抖。
顿时,清泉叮咚流淌,那书页悬在半空,吐出一股股清水,循着黄金屋朝外流淌,扑灭大火。
温度迅速降低。
水继续蔓延向外,铺满整座擂台,并在触碰擂台边缘时,自行顿住,仿佛被无形力量阻拦。
水位只在擂台这方寸间不断抬升,翻滚咆哮,如同怒海。
“这书好水!”俞渔一脸无语,忍不住吐槽出声。
沐夭夭与黄贺虽没吭声,但心中也是认同的:
这书家修士手段果然了得,竟水的一手好书,单这一页纸,含水量就这般恐怖……
台上。
彩戏师望着下方翻滚的怒涛,心中惊怒交加,手中的七彩布帛忽地一甩,登时,一盏盏七星灯盏浮现,且排成一排。
彩戏师手中剑连续点下,一只只七星灯呼啸着飞向擂台八角,不同方位悬浮。
顿时,下方的怒涛被无形力量压制,复归平整。
旋即,他又在后腰一捞,抖落一条粗如手臂的绳索,抡了半圈,猛地朝黄金屋顶掷去。
“铛!”
一声轻响,那绳索末端,一只飞爪如同大手,死死锁住黄金屋。
彩戏师人在半空,朝后一拽,那绳索倏然绷直,吱吱吱发出声响。
“他是要把屋子掀开!”少掌门在手中纸扇啪地合拢,眼中透出亮光:
“必是这彩戏师发现,那些水可以从屋子底部蔓延出来,说明这黄金屋与擂台并非一体,而是留有孔隙,所以,不必强行破坏此屋,只要将其拉拽起来,这防御自可破解,妙啊,妙哇。”
尸巫等人也点头,感叹:
不愧是老江湖,经验丰富,转瞬间就变幻了两次思路,这种临阵反应,就足以令彩戏师与其他修士拉开距离。
“这样那书生只怕危险了,没了黄金屋庇护,台上也没有那护卫在,他定是不擅长近战的。”有人说道。
然而尸巫却轻轻摇头:
“以老夫对书家修士的了解,此人能释放黄金屋,只怕没了庇护,才是出全力的时候。真以为,书家昔年能位列百家前列,真的不擅攻击之法?”
隆隆隆……
这时候,擂台上,彩戏师奋力一拔,粗大绳索绷紧如弓弦,地上的黄金屋果真被撼动。
摇晃片刻,轰的一声,被硬生生掀飞到空中,朝擂台外砸落。
“哈哈……”
彩戏师脸庞涨红,看向屹立于水中,手捧书卷的季平安,手持长剑,悍然直刺。
这一剑,是破八巅峰的一剑。
然而,季平安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将刚刚扯下的纸页朝空中一丢。
刹那间,纸页燃烧成一片虚幻的火焰,一道模糊身影从火中走出,手持一柄笔杆,朝前一点。
刹那间,风停雨骤,笔尖与剑尖碰撞,后者瞬间化为齑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在彩戏师心头疯狂腾起。
然而却已经晚了!
只见一枚枚文字从笔尖流淌出来,凝聚为一杆不见收尾的长枪,洞穿他的胸口。
“噗!”
彩戏师喷出一口鲜血,披着红袍的高瘦身影如遭雷击,好似断线的的风筝,飞出好远,狠狠跌在地上,脑袋一歪,昏厥过去。
全场寂静。
唯有季平安眼神带着些许怀念地望着半空徐徐消散的提笔身影,后者也仿佛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消失不见。
秀才提笔,举人杀敌。
耳畔,依稀浮现记忆深处,源自数百年前的对话:
“你可知晓,文人shā • rén不用刀的道理?”
“下士以刀shā • rén,中士以嘴shā • rén,上士以笔shā • rén。”
“刀能shā • rén,人尽知之;笔能shā • rén,人未尽知。”
……
季平安从记忆中回神,合上书册,轻轻抚摸着古旧的封皮,扭头看向寂然的周遭。
第一次将视线投向二层楼的雪姬:
“现在,我可以娶你了么?”
……
错字先更后改,明天的章节预想到会很难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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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