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瓦剌叩边,出征在即,才召开早朝。
其实早朝已经名存实亡了,来回折腾的只有皇帝,来参加的大臣越来越少,甚至民间戏称“早朝晨钟一响,万余乌鸦飞起”。
百官见礼之后,便直入主题。
兵部和内阁商讨出征日期,户部尚书叶盛还未到达京城,仍有张凤代理。
“启奏圣上,户部钱粮捉襟见肘,出兵太急,户部恐怕不够支出。臣想从内帑拆借一部分,等今秋各地税赋征收后,再还给内帑。”张凤启奏。
来了!
内帑被盗的后遗症来了!
瓦剌叩边,京营出征,国库钱粮不足,从内帑拆借一部分,完全说得过去,皇帝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实数缺多少?”朱祁钰语气平静。
张凤将一本奏疏呈上来,朗声道:“钱尚缺44万两,粮秣……”
内承运库只有44万两白银!
这是按照内承运库存银,报的数目啊!
朱祁钰目光阴冷:“这银子……”
“陛下,京营出征在即,钱粮刻不容缓,臣等知道陛下有难处,但瓦剌叩边,宣镇告急,军情如火啊!”
陈循率先跪下:“还请陛下以国事为重!便如张尚书所言,待秋收后收上来税赋,便还给内帑,若陛下还不愿,也可算上利息!”
朕能给你变出钱来?
朱祁钰默不作声。
“陛下!”
林聪走路有点别扭,慢慢跪下:“臣等知道内承运库被盗,也清楚陛下之难。但首辅所言甚是,朝廷再难,也没有边关难,京营将士出征,总不能空着肚子走吧?”
“臣有个主意,请陛下采纳。”
林聪转性了?居然帮他想辙了?
朱祁钰让他说。
“臣以为可以搞一场募捐,陛下牵头,让臣子们捐一笔钱,凑够军资。”林聪坦然道。
此言一出,奉天殿内哗然。
不满之声甚嚣尘上。
“陛下,林阁老所言甚是,国难当头,臣等愿与陛下共赴国难!臣带头先捐一个月俸禄!”陈循率先道。
有首辅带头,内阁阁臣都捐一个月的俸禄。
不少官员陆陆续续捐款,但捐出来的数额,要饭的看了都嫌弃。
按这个捐法,把京城所有官员的钱粮凑起来,都凑不足一千两银子!有个屁用?
的确,大明俸禄之低,历史之最!
但也没这种捐法吧?
呵呵,林聪这不是献策,而是埋汰朕啊!
就差指鼻子骂朕是个穷逼了!
“首辅爱国之心,朕心甚慰。”
朱祁钰咬牙道:“诸位的爱国之心,朕也看到了。”
“但募捐终非一道,朕以为干脆把官爵都挂牌卖了,好好筹一笔钱!”
“陛下不可!官爵不可轻授之,这是太祖祖训!请陛下收回成命,切勿乱想啊!”陈循立刻劝谏。
文武全都跪下劝谏。
就算他真卖官鬻爵,能做到吗?
看看,朕随口说说,群臣便跪下劝谏,好似朕是昏聩之君,若没有他们,天下早就亡了!
朕需要一把刀啊!能杀尽天下的刀!
他看了眼于谦,于谦仿佛神游天外,对朝堂上的争端毫不在意。
现在不能让他儿子于冕伴驾了,要等他得胜归朝,再把于冕当做刀,砍死这些该死的文武百官!
“诸卿,起身,朕只是情急之下,顺嘴胡说而已,诸卿莫怪,朕也是为钱急昏了头了。”
朱祁钰道歉了。
第二次向百官低头了!
“陛下口含天宪,乃真龙天子,切莫信口开河,钱之事可从长计议,却不可信嘴胡说呀。”陈循站起来,慢悠悠的劝谏,像是长辈在劝慰子孙一样。
“首辅此言甚是,朕错了。”
朱祁钰叹了口气:“钱的事朕来想办法。”
“朕已经命唐兴和杭昱,各自筹集五万两,一共十万两,全都交给张尚书吧。”
“唐贵妃的嫁妆、朕的一些私人物件,也都拿出来当了吧,凑一凑。”
“陛下不可!”
陈循又劝谏:“陛下所用之物乃是御物,岂可流入民间?如今国难当头,陛下以身作则,文武百官自当效仿,臣愿意再捐献一百两银子,臣回家再凑一凑,争取多拿出来一点。”
“首辅啊,您真是国之贤臣,朕之肱骨,朕以前错怪你了,真是板荡识忠臣啊!”
朱祁钰心里一阵恶心,一百两银子,你家一顿饭用的都比这个多!
就用一百两银子收买人心,名垂青史,好算计啊!
文武百官怎么会放过沽名卖直的好机会啊?玩了命似的捐款,几两的都有。
“诸卿之心,朕看到了!你们都是贤臣啊!朕心甚慰!”
朱祁钰神情激动,站了起来:“朕不白要你们的银子,这样,朕把皇庄转让给你们!”
“朕的皇庄,都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田地,每年产银无数,朕不亏待你们,市场价的八成,转让给你们!”
本来为了沽名卖直的文武百官,瞬间哑火了。
皇庄,可是个棘手的东西!
从太宗朝发展的皇庄,到了朱祁钰手里,几乎完全变成了累赘,有的皇庄年年还往里面贴钱。
关键还查不得,皇庄从头到尾就是笔烂账,越查越乱,真要是查,把所有太监都杀了,依旧查不清楚。
索性,直接甩掉包袱最好。
还有更深层的政治原因,就是土地兼并。
皇庄,是皇帝带头土地兼并的标志,如果皇帝处理了皇庄,就擦干净了屁股。
万一某天,皇帝脑抽,要清查土地兼并,文武百官可就不好解释了。虽说这种情况万分之一,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陛下,皇庄乃陛下生计,卖给臣等,恐怕于礼不合啊。”陈循也拿不定主意。
皇庄在皇帝手里亏钱,可换到他们手里,就会变成下蛋的金寄。
“首辅,百官之心,朕看在眼里,他们俸禄微博,尚能我国赴难,所以朕投桃报李,打算把皇庄半卖半赐,送给他们,以安臣心。”
朱祁钰苦笑:“如今内承运库被盗,十库只剩下九库,里库也空了。朕苦于无钱,别无他法,只能变卖祖宗家产了。”
“陛下作价几何?”
陈循刚问完,御史杨瑄便站出来,高声道:“陈大人,此乃大朝会,不是菜市场!如商人般斤斤计较,岂不有损国之威严?”
“启奏陛下,陛下关爱臣等之心,臣等内心暖和,还请陛下以出征大事为重,把皇庄之事等商贾之事交给太监去办,此等污浊之事,不该脏了陛下的手!”
他说得冠冕堂皇,居然引来一片叫好之声。
太祖时就把商人打入尘埃,商人是社会最底层。
但是,这些站在朝堂上满嘴仁义道德家伙,嘴上把商人喷成狗,谁背后没养着几个商人当走狗?哪行哪业里没有他们的触角?
哼,不让朕沾手商贾之事,你们背后说真香,敢情祖宗之法只给朕一个人用!
“杨御史此言甚是,那拍卖皇庄之事就交给杨御史去办吧!”朱祁钰淡淡道。
杨瑄一愣,却跟吃了苍蝇一样,他最讨厌商贾之事,所以劝谏陛下远离商贾,可陛下却要把他变成商贾啊。
“陛下……”
朱祁钰打断他,厉声道:“好了!奉天殿不是给你沽名卖直的地方!”
“早朝早朝,就是解决问题的朝会!”
“大军出征,急需军费,朕不卖皇庄,你给大军出钱啊!”
“没有钱,凭你这张嘴,去挡住瓦剌叩边啊?”
“没脑子的东西!”
“滚出去,领十杖!”
“还有你们都察院!下次劝谏的时候,注意场合!分得清轻重缓急!”
“太祖给你们发言之权,不是让你们满嘴喷粪、耽误正事的!”
“若再有人跳出来说有的没的,朕就要大开杀戒了!”
“太祖能赐你们发言之权!”
“朕,也能收回来!”
朱祁钰发怒了。
“臣等有罪!请陛下恕罪!”陈循带头跪下请罪。
朕早晚收回都察院满嘴喷粪的权力!
朱祁钰目光闪烁:“起来吧,继续说!”
皇庄之事,最好直接敲定。
他甩掉皇庄的包袱,日后清查土地兼并,也有了借口。
“陛下,臣等两袖清风,就算陛下贱卖皇庄,臣等也接不了手啊,不如由户部联系商贾,将皇庄卖给他们,陛下您看如何?”陈循想个折中的办法。
陈循不是老古董,他会顺着皇帝的心思办事。
“首辅之言有理,便交给户部去办吧,金忠,你来和张尚书接洽,价格越高越好,钱到手了直接送去户部。”
朱祁钰苦笑:“诸卿,可还有筹钱的办法?”
看见皇帝挠头的样子,陈循想笑,这才是乖乖的皇帝嘛,皇帝就该蹲在笼子里,等着别人投食,给你吃你才能吃,不给你,你就饿着。
陈循摇了摇头,便没有人建言献策。
不说话,就是在逼皇帝。
你还有钱,拿出来吧,别装了。
“罢了,参与夺门造反之逆臣、瓦剌奸细等人,所抄一切,不必送往内帑,全都送去户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