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民与民能一样吗?”
“朕收的是商人赋税!他们个个富甲一方,家财比朕的内帑还多!”
“何况,朕不是只收钱……”
没等朱祁钰说完话,陈循便高声打断:“陛下切勿有如此危险之念!”
“商人亦是国民,陛下岂能因为商人家境富裕,就巧取豪夺呢?”
“陛下乃天下人的君父,既是穷人的君父,也是富人的君父,做父亲的怎么能区别对待儿子呢?”
“而且,若陛下因为见商人巨富,便巧取豪夺,岂不让商人瑟瑟,天天担惊受怕?从商人到朝堂,岂不天下难安?”
“陛下因为得利容易,有一便有二,每天都想着抢夺商人的资产,岂不国将不国?待国难时,心有戚戚的商人岂能心向大明?”
陈循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够了!”
朱祁钰撕开面具,暴怒出声:“你陈循究竟是朕之首辅!还是商人的首辅?为何处处为商人找托词?”
“国难,国难!真国难时,朕能指的上商人吗?”
“士农工商,什么时候士开始为商人辩解了?你是商人的走狗吗?”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那些商人,心里可有大明?大诰如何规定商人的?他们哪一条遵守了?”
“若太祖在时,全部坑杀!也不为过!”
“朕已经非常仁慈了!”
“陈循!”
“你看见了商人之难!为何看不到国家之难?”
“朕征收保护赋,是为了自己享受吗?”
“巧取豪夺?”
“朕何时巧取豪夺了?”
“你看见章程了吗?就说巧取豪夺!”
“就凭一张嘴?信口胡来?给朕扣大帽子!是想证明你是清流,朕是昏君吗?”
“许彬!”
“这奏章上的说辞,是谁给你递上来!那个商人是谁?”
“把他传到奉天殿上来!朕亲自问他!他这些屁话是自己编造出来的?还是保护赋上写的?”
朱祁钰暴怒。
本来气氛融洽的奉天殿,瞬间黑云压顶,所有人跪下请罪。
“许彬!滚出来!”
上次没杀你,这次居然自己往倒上撞,真是找死!
“陛下。”许彬浑身一颤。
“去传!”
朱祁钰猛地回头看金忠:“朕的天子剑呢?杀了他!”
“啊?”许彬浑身一软,瘫在地上,惊恐地看向陈循。
陈循却不急不缓,嘴角翘起,这样的皇帝才对劲嘛,之前那个笑面虎太可怕,还是直来直去的皇帝好对付。
“陛下,请剑下留人。”
陈循高声道:“臣请罪,是臣谏言无状,陛下骂得对,如今的商人实在太不像话了!”
朱祁钰眉角一跳,坏了,中计了!
“陛下乃千古仁君,征收保护赋自然不是为了享受,是臣等狭隘了。”
“如今宣镇告急,户部左支右绌,拿不出足够的钱粮出来,正好从保护赋中出一部分。”
“而这保护赋也算商赋,不如就移交户部,也不教陛下亏损,征收上来的分出一成给内帑。”
陈循说的有理有据,群臣都跟着赞扬皇帝是千古仁君。
完了!
中圈套了!
陈循故意卖个破绽,让皇帝去杀许彬,实际上是把保护赋从东厂移交国库。
他压根就不是为商人伸冤,而是封锁皇帝的财路!
本来朱祁钰刚营造好新的人设,结果为了杀许彬,暴怒之下又暴露了,损失惨重。
关键陈循在吹捧皇帝是千古仁君,这个人设是皇帝自己立的,大朝会时杀完人还称自己是千古仁君,结果这个人设把他给圈住了,看你还承不承认?
朱祁钰暗骂自己愚蠢,还是太嫩。
陈循带头,陈党请求皇帝,把保护赋移交户部。
而其他人兴趣寥寥,这什么保护赋能有几个钱?
陈循阴恻恻道:“陛下,臣听闻您昨日一天,就收了十几万两银子……”
噗!
连一向神游天外的于谦也瞪大了眼睛,一天收了十几万两?这保护赋是抢劫不成?
“一派胡言!”
朱祁钰怒了,舒良身边有奸细!还是陈循的人!
“陛下,臣按照您的章程计算过了,倘若京中所有商户按照实额缴纳,会有百万之巨。”许彬爬起来禀告,给实锤了。
嘶!
整个奉天殿倒吸一口冷气。
谁还敢说皇帝穷啊?
以为内帑被盗,皇帝穷得连底裤都没了,实在太天真了。
皇帝搞出一个保护赋,盈利百万两啊!
这还是一年的,未来会源源不断的入库,只多不少,这简直比盗取内承运库还赚啊!
群臣咂舌,羡慕嫉妒恨。
看看唐兴的家底儿就知道了,唐兴玩命贪了八年,家里的资产才四万多两银子。
他们花钱如流水,攒下的反而不多。
旋即意识到,这钱好像出自他们的身上?因为京中铺面,背后站着的,基本都是朝堂上的这帮人。
皇帝居然从他们身上挖肉?心疼啊!
“陛下,户部负担太重了,这保护赋既然为国为民,就请移交给户部,臣保证,每一个铜板都用在国事上!”
张凤立刻跪下来,这么多钱,实在太眼馋了。
呼啦,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全都跪在地上,请皇帝把保护赋移交户部。
羊毛出自羊身上,最终还得回到羊身上!
满朝文武能看着自己的钱,流入皇帝的口袋?
朱祁钰气乐了。
朕本想锦衣夜行,奈何实力不允许啊。
“都起来。”朱祁钰缓了口气,这文武百官都是俗人啊,被年入百万银子,给砸晕了。
倘若让朕来抄家灭族,保证月月百万!
大明不缺银子,缺的是抠银子的手段。
朱祁钰没想那么深,银子进了户部,和回到他们口袋有什么区别?
“许彬,朕让你起来了吗?”
见许彬也不要脸地跟着站起来,朱祁钰脸色一阴:“说!哪个商人状告的朕?”
“你一个太常卿,掌管祭祀,商人的事情归你管?”
“都察院是干什么吃的?御史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得一清二楚?”
“你就这么愿意管闲事?”
“好,瓦剌人马踏中原,朕派你为使者,斥责瓦剌,令其退兵!”
“并赔偿给大明一亿两!少一两,朕都不答应!”
“所有参与征伐大明的将领,悉数送来北京!朕亲自斩之!”
“还有!朕让瓦剌皇帝亲自来京城,给朕磕头道歉!”
“做不到你就不用回来了!”
轰!
许彬头晕目眩,皇帝这是送他去瓦剌送死啊!
这些条件,根本就不是谈判,而是把使者的脑袋,送去漠北,给瓦剌人砍着玩啊!
皇帝的心太毒了!
他要人设,不想shā • rén,让瓦剌人帮着杀!
还杀的文武心服口服!
“陛下啊!饶了臣吧!”许彬哭嚎着磕头。
“许彬!朕是把最光荣的任务,交给了你!你代表着大明的荣耀!承载着大明亿兆百姓的希望!带着朕的圣旨去的!务必完成任务!”
朱祁钰环视群臣:“还有谁想当副使的?站出来让朕看看!”
群臣全都缩头,谁去漠北送死啊?
陈循蠕了蠕嘴角,终究还是没说话。
皇帝选择的时机太好了,群臣都眼馋保护赋的百万银子呢,自然不肯和皇帝闹别扭。
所以皇帝借机铲除许彬。
这是在拆陈党的根基啊。
最让陈循感到可怕的是,皇帝不亲手shā • rén了,学会借刀shā • rén了!利用天时地利人和,杀的光明正大!
无论如何,许彬都必死无疑了。
他去瓦剌,把皇帝这番话复述一遍,估计话没说完就会被劈死。
他若不去,死的更惨,口碑崩塌,官声崩溃,他族人都会受其连累。
就算他运气好,从瓦剌活着回来了,可他完成了皇帝交代的任务了吗?
没有,还是死!
陈循也救不了!谁也救不了他了!
皇帝当着他的面,杀陈党的人,偏偏让他无法去救,这是在动摇陈党的根基啊。
“诸卿,还不请许大使上路?”朱祁钰冷笑。
“臣等祝贺许大使旗开得胜!”群臣祝福。
许彬却嚎啕大哭。
就知道陈循靠不住,谁知道这么靠不住啊!
那晚大朝会他多么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谁能想到,躲过一劫又来一劫,还是活不了。
全赖陈循,用他的时候好话说了一箩筐,不用的时候一脚踢开。
当陈党准没好下场!呜呜呜!
“诸卿,看把许大使感动的!”
朱祁钰大笑道:“许大使为国出使,真乃张骞在世啊,朕心甚慰!把许大使家人接到京城来,朕亲自照顾!”
“朕听说许大使有七个儿子,五个女儿,许大使上路后,朕会把他们当做自家儿女照顾的!”
许彬身体一软,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皇帝这是怕他叛逃瓦剌啊,用他的家人做人质,倘若他叛逃瓦剌,他的九族立刻上路!
那是真的上路啊,黄泉路啊。
他今年多大岁数了?不可能生儿育女了!皇帝这是要绝了他的后啊!
“陛下,臣知道错了!”许彬真不想去啊。
本来出使瓦剌不是一件风险系数很高的政治活动,但皇帝这道圣旨狠啊,估计没念完,就会被活活劈死,实在太气人了,就是给瓦剌送千里人头去了,送的就是他这个大使的人头!
“许大使,朕没有怪你的意思,出使瓦剌乃是国之大事,朕把这天下重任就担负在你的肩上了!”
“好了,别哭了,朕知道你舍不得京城,舍不得朕,舍不得首辅啊!等你归来,朕亲自出城迎你!”
朱祁钰叹了口气:“首辅,许彬出使一事,就全权由你操办。”
陈循眉角一跳,皇帝心毒啊,这是让他亲手去送许彬上路啊!
“首辅!”朱祁钰唤了他一声。
“臣领旨!”陈循咬牙道。
他和许彬对视一眼,许彬眼眸中刻骨的恨意,让他不寒而栗。
“嗯,出使瓦剌副使有两个,许大使,就由你亲自挑选。”朱祁钰笑眯眯道。
唰的一下,陈循脸色煞白一片!
皇帝不止心毒,还坏得冒脓!
他逼着陈循砍许彬一刀,转手就把刀递给了许彬,让许彬去劈砍他!
陈循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昨晚在西暖阁里,皇帝让他按着太监,他来杀,鲜血溅他陈循一脸……
皇帝太会折磨人了!
“臣谢陛下隆恩!”许彬咬牙切齿,报仇的机会来了!陈循!
他不敢恨皇帝,因为他的家人还在大明,等他走了,皇帝有一万种办法炮制他的家人。要怪只能怪他妻妾儿女太多了,让皇帝一天杀一个,还够杀一个月呢!
可陈循就不一样了,老子啥都没有了,还怕个屁!
陈循像吃了屎一样。
本来他还有连环招,此刻也都使不出来了。
因为,下面的人担心步入许彬后尘。
这就是许彬被请上路,陈循没救引发的恶果,陈党出现了裂痕,恐怕等杜宁入京,陈党必然分崩离析。
他目光阴沉,皇帝成长的速度太快了,若再给他时间,恐怕这天下就不知道是谁做主了。
“陛下深明大义,肯将保护赋移交户部,臣等谢陛xia • ti恤众生!”陈循咬牙道。
你不是用许彬砍我吗?
那我就封锁你的财路,让你不攻自溃。
有首辅牵头,群臣跟着山呼万岁。
这歪楼的水平,和皇帝如出一辙!
“诸卿平身!”
朱祁钰毫不在意:“这保护赋,朕可以移交给户部,但首辅可知,这保护赋不是商赋,征收了事。而是要帮助商户摆平事情的,金忠,把朕拟定的章程给诸卿看看。”
陈循皱眉,那章程他都看了,认为户部也有能力做到。
张凤看后,眼前发黑:“这,这和帮派何异?若户部充当商户的保护伞,商赋如何征收呢?这不是自绝财路吗?”
“陛下,臣以为章程应该改一改,商户年利百万,取他们一点,此乃为国靖忠,应有之义,臣以为直接把保护赋改为商赋,直接征收便是!”张凤谏言。
“哼!”
朱祁钰冷笑:“张尚书,朕问你,这么多年,商赋征收几成?真正到户部手中的到底有几成?”
张凤脸色微变,商赋里面全是坑,他不敢多说。
“倘若你把保护赋归为商赋,你信不信,你一个铜板都收不上来!”
“这些商户有一万种办法,不缴纳赋税!偏还让你无话可说!”
“可保护赋就不一样了,东厂不是收钱,而是为商户办事的!千万不要本末倒置,这不是东厂收赋,而是商户自愿缴纳的!”
“朕还告诉你们,这钱不是东厂一家一户上门去收的,而是商户自己送来的!”
“你们也都看了章程,朕告诉你们,这些章程都是不是虚话,东厂会按规定办事!一点也不许差!”
“倘若有人收钱不办事,那上面还有举报的地方,朕若知之,先诛他九族!”
朱祁钰冷笑:“张尚书,朕问你,换做户部,能征收上来吗?”
张凤有点傻眼。
群臣则是懵懵的,这些人做道德文章可以,搞商业?贱业矣,闻之恶臭,拿走拿走。
“能不能?”朱祁钰质问张凤。
张凤面皮抽动,陈循等人都盯着他,希望他说能。
但是,他咬牙道:“不能!”
“你说能也无妨,朕便把保护赋交给你,明年若征收不上来,朕就要你九族的脑袋!”
朱祁钰冷笑,缓了口气,又道:“朕也非贪财之君,保护赋中抽出两成,交给户部,算是东厂为国效力了。”
群臣都吃了一惊,皇帝居然主动让了一步!
“陛下,这两成是不是有点少啊?”陈循弱弱道。
“贪得无厌!”
朱祁钰脸色一寒:“一成都没有了!”
“臣跟陛下开个玩笑,陛下切莫生气,两成就两成。”陈循笑着说。
朱祁钰是破财消灾,保护赋已经曝光了,想闷声发财是不可能了,与其被人盯着眼红,不如主动分出来一点。
“你们别用这个眼神看着朕,皇宫破败如斯,总要钱去修缮的,如今瓦剌马踏中原,国库肯定拿不出钱了,只能从内帑出吧,朕这钱呀,也不经用。”
“等皇宫修缮完毕,朕再多拿出一些来,补贴户部,诸卿放心,朕的内帑和户部国库一般,乃为万民所用!”
朱祁钰诉苦,他要走温和人设了,苟着发展实力。
他刚要散朝。
金忠却递上来一张纸,朱祁钰看完就肝火大动,维持个屁温和人设了,朕要shā • ré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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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