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一定有鬼!
“皇爷,您是怀疑杨信?”金忠直言不讳说出来。
“杨信不敢。”
朱祁钰摇摇头:“若徐亨没死,朕会怀疑杨信,但徐亨死了,勋臣死了,中枢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所以杨信不敢做,再说了,他兵败,损兵折将,对他有什么好处?”
“朕是怀疑宣镇的商贾啊。”
“朕杀了那个张仁孝,让所有人封口闭嘴,结果张仁礼还是知道真相,应该不是朕身边人透露出去的,朕有这个自信。”
“一定出在那几个商贾身上!”
朱祁钰隐隐猜测,这案子若揭开,恐怕要把宣镇要成一片白地。
“奴婢这就去抓人!”金忠磕了个头。
“回来!”
朱祁钰摇头:“把张仁礼关进诏狱,此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
“当务之急是宣镇啊。”
“宣镇不能丢,若丢了宣镇,居庸关就成为前线,京中岌岌可危。”
“心怀叵测之人都会跳出来,京中空虚,朕这皇位就坐不稳了。”
“所以朕让你去暗查,派信得过的人去宣镇,走访调查。”
“朕相信,杨信会帮你们的。”
“他比你们,更想知道真相,给中枢一个满意的交代。”朱祁钰道。
“奴婢遵旨。”金忠领旨。
朱祁钰又交代几句。
金忠表功:“皇爷,奴婢查到了王喜的线索。”
朱祁钰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奴婢从王喜死的那家青.楼入手,您猜猜,那家青.楼的幕后老板是谁……”
“别卖关子,快点说!”朱祁钰不满。
“奴婢遵旨。”
金忠磕了个头才说:“是陈义和孙震。”
朱祁钰一愣,才想起来孙震是李惜儿的弟弟,陈义是钟鼓司内官,都被他杀了。
“他们在外面合伙开青.楼?”
朱祁钰记得,李惜儿说过她弟弟孙震多乖,朕没少给他们兄弟赏赐,难道他们用这些赏赐去开青.楼了?
一股怒火从朱祁钰眸中射出:“然后呢?”
“奴婢顺藤摸瓜,这家青.楼每个月都有一个大客户,在此花费一大笔钱,奴婢再查,此人就是王喜!”
“从账目中看得出来,这是王喜贿赂孙震的钱。”
“所以,奴婢抓了孙震,审问了他。”金忠有点恐惧地看了眼皇帝。
“审出什么了?”朱祁钰不以为意。
金忠松了口气:“孙震据实交代,王喜在他那花费,用的是化名,奴婢以为一无所获的时候,孙震却说,王喜在此有一个单独包间,每次来他都找一个姑娘,并且不允许其他人伺候。”
“奴婢把这伎子抓来询问,她说王喜从来不碰她,每次只是待一会便走,不许她说出来。”
“而王喜死前,是行色匆匆地跑来这间青.楼,像是来取什么东西,也是在这里,遭遇了暗杀。”
“奴婢派人去翻那个房间,房间看似如常,其实被人翻动过。”
“锦衣卫的人也一无所获。”
“但是,奴婢在那伎子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那伎子说,王喜在房间里藏钱了!”
“她看到过!”
“王喜把银锭子埋在地下。”
金忠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去青.楼藏银子,有趣。”朱祁钰嘴角翘起,金忠既然说出来,说明找到了。
“回皇爷,是银子,奴婢从很深很深的地底下,挖出来64枚银元宝,有的已经腐烂了。”
金忠禀告道:“这银子可不是简单的银子,因为那伎子偷过银子,被王喜发现后,差点杀了她,逼她把银子拿回来。”
“奴婢把银子拿到手后,就开始琢磨。”
“昨天终于发现了眉目。”
“奴婢把银子剪碎,在里面发现了东西,是纸条!”
“64枚银锭,全部剪开,里面都有纸条,把纸条拼接到一起,就是一份名单!”
说着,金忠把东西呈上来。
“好个王喜啊,居然把秘密藏在银锭子里。”
“就是说,他明知必死,所以死在那里,是故意告诉朕,他的秘密藏在那里呢。”
“这是他对张軏的报复啊!”
朱祁钰嘴角翘起,纸条已经拼接好了,名单上字迹模糊,但依稀能看出人名。
“按照人名去抓!抓完就挨个审讯,一个都不要放过!”朱祁钰又想到了一件事。
王喜是怎么把纸条铸入银子里的?
能巧妙的铸入纸条,是不是也能化了银子,重新制成元宝呢?
王喜在提示皇帝,内承运库的银子,是张軏偷的!
没错,他背后的人,就是张軏!
“传旨卢忠,清查银作局!”朱祁钰目中寒光一闪,银作局不能留了。
“不!朕亲自去银作局,诏锦衣卫、东厂入宫,李瑾随行!”
卢忠分量不够。
朕亲自来,看看银作局,藏着多少奸细!
“奴婢这就去召集人马!”金忠心领神会。
“去吧。”
朱祁钰摆摆手,旋即问冯孝:“常德入宫了吗?”
“启禀皇爷,常德公主今晨入宫,目前在永寿宫中。”冯孝回禀。
“摆驾永寿宫!”
朱祁钰眸光如刀:“把朕的两个外甥宣进宫中,与朕一起,去永寿宫。”
……
宫外。
夜色将晚,李贤造访胡太傅府邸。
胡濙本不想私下见李贤,但李贤以商讨宣镇军务为名,他不好拒绝。
便让小儿子胡豅陪同,胡豅今年二十几岁,他年轻时走遍大江南北,耽搁了时间,所以老来得子。
“父亲大人,李阁老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擅长借力打力,他从不冒头当靶子,与他打交道,还请父亲大人慎之又慎,谨防被他当枪使。”
胡濙眼睛一亮,小儿子极为聪明。
是他硬压着,否则早就声名鹊起了,不弱于神童李东阳。
奈何他已经位极人臣,不想再让两个儿子都卷入权力漩涡里,所以他故意打压小儿子。
也在考验小儿子的心态,也有磨砺他的意思。
“我儿,你对当今陛下如何看?”胡濙考校他。
“这……”胡豅紧张地看看门外。
“李贤没那么快进来,就当你我父子夜话,说来让为父听听。”
胡濙斟酌,若小儿子真非池中之物,他反而可以举荐给皇帝,以皇帝闹腾的性子,说不定小儿子会成为保住胡家的一条后路。
胡豅对父亲的打压很不满意,但他很清楚,若不征得父亲同意,他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他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回父亲的话。”
“儿子以为今上是一头猛虎。”
“前八年,蛰伏于笼中,虎视眈眈。”
“如今光芒万丈,要斩破牢笼,要倾覆天下。”、
胡豅话锋一转:“但陛下有一个巨大弱点,做事优柔寡断。”
“嗯?”胡濙微微皱眉。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我为陛下,杀了陈循,我才不会招揽陈党,干脆直接全部杀光!”
“把朝臣全都杀光,大不了中枢停摆数日,从地方调人才入主中枢便是。”
“杀了朝堂上尸位素餐之辈,这天下也就清净了。”
“日后陛下做何事,再无掣肘,无论改革,还是征伐漠北,都再无反对之词。”
“陛下已经握住了刀,却生生止住了杀意,所以儿子以为陛下过于优柔寡断。”
胡豅说的兴奋,却没注意到,胡濙脸色越来越黑。
这哪是什么非池中之物,而是活脱一个乱世魔星!
皇帝最厉害之处,就在于明明握住了刀,却能生生止住杀念,用朝堂的朝臣,对付朝臣,这才是皇帝最高明之处。
也是他迅速掌握皇权,朝臣对投奔皇党并不十分排斥的原因。
倘若皇帝真拿陈党开刀,就算把朝臣全都杀光了,从地方诏新臣入京,该不听话的还是不听话。
皇帝难道接着杀?
好,一路杀,一直杀,就算把天下人杀光,皇帝也做不成任何事的!只会进入一个恶性循环,最后皇位丢了!
这也是胡濙佩服皇帝的地方,皇帝没刀时候,气势汹汹要杀遍天下,反而攥住了刀之后,却止住了杀念,用朝堂上的规矩解决朝堂的事,这才是最难的。
而这,才是皇帝迅速抓住皇权的根本原因。
这个儿子,若放出去,一定会成为皇帝的好帮手,帮皇帝杀遍天下,最后落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这小子绝对不能放出去!绝对不能!
“好了,我儿,去歇息吧。”胡濙不想听下去了。
胡豅正说到兴头上,被老爹打断,看老爹满脸不愉的样子,就知道说错话了。
“爹,儿子认为当今陛下杀心太重了!”
胡豅立刻转变风口:“若儿子是陛下,一个人都不杀……”
“滚!”
满嘴谎话的乱世魔星,老夫今日算看透你了!
“得嘞。”胡豅磕个头,圆润地滚了。
穿过庭院时,和李贤撞对脸,胡豅乖巧的行礼。
李贤打量一番,连连赞赏:“如此少年人,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进了正堂,李贤夸赞胡豅:“老太傅,令郎钟灵毓秀,乖巧懂事,晚学断定,他日必成朝堂的中流砥柱。”
胡濙脸色发黑,真放他进朝堂,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李阁老谬赞,李阁老造访寒舍,所为何事?”胡濙直来直去。
一来两个人官位差距很大;再者胡濙年纪非常大,有倚老卖老的资格;三来就是胡濙讨厌私相授受,对李贤造访他的府邸表达不满。
李贤苦笑一声:“老太傅莫要叫晚学为阁老,若蒙不弃,叫晚学一声原德便好。”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自称晚学。
“晚学此来,乃是和老太傅商讨,陛下欲收天下军权入军机处一事……”
没等李贤说完,胡濙摆摆手打断:“原德贤弟,此事老夫不敢置喙,陛下之心,你我皆知,今时不同往日了,不能再横生枝节了,陛下要做,便由得他吧。”
“这……”李贤知道胡濙怂,却没想到怂成这样。
“老太傅也要考虑,倘若军权入军机处,我等日后如何安身立命?”李贤直接摊牌。
胡濙喝了口茶,眸中思索。
他在想,李贤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晚学没有其他目的,只是为我等未来担忧,多年来,五军都督府之权,入我等文臣之手,太上皇在时便有不满,所以才要竭力亲征,未尝不是摆脱我等控制。”
“今上刚登基时,也想插手五军都督府,但那时陈循当在我等前面。”
“为我等争取了八年发展时间。”
“奈何阁部争权,给了陛下喘息之机。”
“如今陈循一死,陈党分崩离析,陛下之心,再无遏制。”
“之前说建立军机处,乃是秘书罢了,我等便听之由之。”
“不想这军机处,要收天下军政大权,包括内阁,也要听命于军机处。”
“若五军都督府,也归入军机处。”
“从杨士奇开始,我等文臣的所有努力,就都要化为泡影了!”
李贤行了一礼:“晚学和老太傅掏心挖肺,说的也都是肺腑之言。”
“晚学知道,若这番话传入陛下之耳,晚学恐怕会沦为第二个陈循。”
“但晚学依旧要说出来,这天下不能没有文臣,文臣不能没有魁首。”
“所以晚学希望老太傅能站出来,为文臣张目,为万世开太平。”
明白了。
李贤要扩大党羽,要当文臣魁首,要当第二个陈循。
他在问自己,你当不当?
胡濙微微颔首:“原德此言甚是,但老夫老迈,儿子无能,担不起这个魁首啊,不过原德要当,老夫必鼎力支持。”
李贤眼睛亮起:“晚学谢老太傅支持之恩,但陛下那里……”
“原德与老夫说肺腑之言,老夫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胡濙沉吟道:“你我,都挡不住陛下。”
李贤想说,李王党和胡党合为一体,就能挡住陛下了。
胡濙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于谦”。
只有于谦回来,才能挡住皇帝。
李贤浑身一震,果然是这样,皇帝敢大肆收拢军权,无所顾忌,就是因为于谦不在京中,勋贵也不在京中。
这时,胡家老仆催促主人用饭。
李贤告辞。
“原德不妨在寒舍用一点?”胡濙笑着送客。
“晚学不敢叨扰老太傅了,但请老太傅想一想晚学的话。”李贤告辞。
看着他的背影,胡濙脸色渐渐冰冷。
你真是狗胆包天啊,要当第二个陈循,简直是活腻味了!
陈循是所有文官,齐心协力造出来的。
那时皇帝如泥胎木塑,才有了陈循。
你居然要建李党,呵呵,老夫看你高楼起,看你宴宾朋,看你楼塌了!
若我家那小崽子入朝为官,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胡濙一拍脑袋,那小子必须压制,不能放出去!
……
朱祁钰等来了两个外甥,起驾永寿宫。
永寿宫中冷冷清清,整个皇宫都这般冷清。
请太妃去伺候先帝时,把冷宫都清理出来了,宫中伺候的太监、宫娥都是有数的。
整个皇宫,只有一个地方特殊,废后汪氏居住的地方,多几个人伺候,因为朱祁钰的两个女儿,住在那里。
进入永寿宫。
正殿内,母女脸上的笑容,登时僵硬在脸上。
“母后,救女儿啊!”常德害怕了。
“莫怕,为娘在这里,他不敢把你怎样!”孙太后硬撑着坚强,为母则刚。
为了儿子,她能豁出一切,为了女儿,也能。
“参见皇太后。”朱祁钰入殿后先行礼。
孙太后冷哼一声。
朱祁钰又冲常德行了一礼:“见过皇姐。”
“常德参见陛下!”常德公主行礼,她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脸上的惊恐愈发浓郁。
“免礼。”
朱祁钰笑道:“皇太后,皇姐,这两个孩子真乖,朕看着喜欢。”
然后拍拍孩子的背:“你们两个哆嗦什么呀?朕是你们的亲舅舅,还能吃了你们不成?”
“娘!”长子薛厦叫了一声,声音沙哑。
常德一听,脸色急变:“陛、陛下您让薛厦怎么了?”
“朕考校这孩子学问来着,他说会背千字文,朕就让他背一背,谁知这孩子从乾清宫,一直背到这里,还没背完呢。”
“可能是读书的声音太大了,累着嗓子了,皇姐勿忧。”
朱祁钰笑吟吟道:“去吧,去找你娘吧。”
常德脸色煞白,皇帝心毒啊!
让儿子一路背千字文到这里,累坏了薛厦的嗓子。
他在告诉自己,若不听话,就让这孩子背个三天三夜,弄哑了他的嗓子!
常德一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孙太后见皇帝折磨她的外孙,眸中怒光闪烁:“皇帝,你就这般不顾血脉亲情吗?”
“皇太后说的哪里的话呀,朕只是考校孩子的学问,到你嘴里,变成了朕虐待孩子了。”
朱祁钰笑道:“朕是孩子的亲舅舅,能害自己的外甥?”
“朕决定了,要给薛厦封爵。”
“他爹薛桓虽与朕作对,但薛厦毕竟是皇姐的亲儿子,朕不能薄待啊。”
“封什么爵位好呢?民间管放羊的孩子叫羊倌儿,薛厦便封为羊倌伯吧!”
“皇太后,皇姐,以为如何?”朱祁钰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薛厦看到皇帝舅舅的笑容,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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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