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听陛下的,只要京畿不乱,做什么都由着尔等,老夫装聋作哑,散了吧。”
“老太傅!”林聪等人试图挽留。
胡濙步伐坚定,这帮猪队友真带不动啊。
回到了家,他见长子胡长宁逗鸟玩虫,糟糕的心情稍霁:“长宁,你亲自去,带着家中的粮食,去城外设一个粥棚。”
“啊?”胡长宁正提着鸟笼子逗鸟,忽然愣神。
“啊什么啊?”
“快点去办,天黑之前,必须把粥棚设好。”
“让流民喝上粥,抓紧去办!”
胡濙想督促他上进,但心乱如麻,便没说什么。
“哦。”
胡长宁表情僵硬,额头上有冷汗流出:“那个,父亲,为何要设粥棚啊?如今京中粮食齁贵的……”
“让你设就去设,啰里吧嗦干什么?”
胡濙怒吼:“天黑之前,必须让流民喝上粥,喝不上,咱们胡家的脑袋,都得搬家!”
“啊?”胡长宁惊呼一声,身体一软,靠在门柱上。
手里提着的鸟笼子掉在地上,笼子摔坏,笼中鸟飞了出去。
这是胡长宁最喜欢的鸟儿。
胡濙看出不对劲来了:“怎么了?”
“父、父亲……”胡长宁支支吾吾想扯谎,但脑子笨,没想出来。
“说实话!”
胡长宁吓了一跳,他极怕父亲,直接撂了。
“前几日京中粮价极高,儿子就想小赚一笔,就把家中粮食都卖了,父亲您先别急,儿子赚了上千两银子……”
胡濙眼前发黑:“孽子啊!孽子啊!”
胡长宁还挺得意,他去京畿收了不少粮食上来,卖给了户部,大赚了一千多两呢,这么多钱他都不知道怎么花。
却看到父亲摇摇欲坠,他赶紧去扶。
啪!
胡濙一巴掌呼在他脸上:“老夫英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你这个蠢儿子呢!你倒卖粮食怎么就没跟老夫商量商量呢?”
“罢了!去召集林聪、李贤、张凤、石璞等人!”
“去请!快点!老夫快被你气死了!”
胡濙眼角落泪,他还以为自家无虞呢,谁能想到,蠢不可及的大儿子,居然把家中余粮都卖了!
之前还嘲笑人家呢,结果打脸了!
……
回宫路上。
朱祁钰神色不愉:“传旨,念给流民听!”
“就说朕被奸人蒙蔽,你们的粮食被这些该死的太监给贪墨了,朕将罪魁祸首交给你们,随你们处置!朕自省,特于城外,一里设一粥棚,先填饱肚子,朕再建设流民营,为尔等遮风挡雨。你们的情况,朕天天都看着呢,你们的冤屈,朕来帮你们洗清!”
“皇、皇爷这圣旨,未免太口语化了。”冯孝皱眉。
“跟些百姓,你拽文言,他们听得懂吗?你要晓得因人而异。”
朱祁钰苦笑:“冯孝,城外设粥棚的事情,朕全权交给你,朕赐你天子剑,任何人皆可杀!一定不能让京畿乱起来!”
“奴婢领旨!”冯孝跪地谢恩。
“在宫中收集些粮食,留下口粮即可,剩下的全都带出去。”朱祁钰是真害怕了。
“传旨九门提督府,即日起,京中戒严,无朕圣旨,不许开城门!”
“再写一道圣旨,随时传去居庸关,让范广回京护驾!”
进入勤政殿,朱祁钰喝了口茶,对覃昌说:“你亲自去,传旨给曹吉祥,让他加快速度,如今朝臣焦头烂额,没工夫管他,是赚钱的最佳时机。”
“再传旨给东厂,让舒良去把制香、贩香的工厂、店铺全都捣毁,第一批货就用这些,然后将制香工匠招进制香局里。”
朱祁钰指尖轻敲,沉吟道:“制香局就设在旧监库里,改名制香局,诏沈淮率武骧右卫看守制香局。”
启用沈淮,是给宋伟一个面子。
也不至于让下面的人寒心。
“覃昌,督促曹吉祥,速度要快!”朱祁钰缺钱缺红眼了。
把曹吉祥放出去,抢钱喽。
……
冯孝、陈韶率队,押解着数百人出城。
冯孝在城门之上给梁珤宣旨,宣毕,他眺望城外。
京中繁花似锦,京外却如一片白地。
城内如天堂,城外如地狱。
入目望去,除了雪就是土,连根枯草都没有,赤地千里。
流民遍地,穿着的虽然不太差,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饿得直打晃。
“陛下知道了?”梁珤小心翼翼问。
“保定侯,您入京时,便是这般吗?”冯孝问。
“尚未。”
“当时京畿有流民,但没这么多。”
“也不知道怎的,从山东大涝开始,京外流民越来越多。”
“本侯也亲自去问了,口音都是当地的,多数是京畿良家子,也有大户家的佃户,被赶出来自谋生路了。”
梁珤苦笑:“本侯刚写了奏章,本欲明日早朝启奏,却不想您来宣旨。”
“保定侯有心了。”
冯孝心情不错:“皇爷今日在午门外大发雷霆,让京官皆设一粥棚,赈济流民,恐怕用不了几天,也就过去了。”
但梁珤欲言又止。
“保定侯有话便说,咱家虽无甚实权,但在皇爷跟前伺候,总有几分薄面,您若是有用得上咱家的地方,咱家自无不可。”
冯孝示好梁珤,他很清楚,皇爷如何重视梁珤,他自然要巴结拉拢。
“冯公公与本侯交心,本侯也不能拂了公公美意。”
梁珤咬牙道:“本侯便照实说了吧,本侯猜测,流民会越聚越多,因为京中无粮!”
给冯孝说乐了:“京中怎会无粮呢?”
“的确,皇爷卖了皇店,筹集了19万两银子,在京中买了些粮食,导致京中粮价大涨。”
“但漕运未断,每天都会有粮食入京。”
“皇爷也下圣旨了,京中这批粮食暂解山东燃眉之急,以后便从南京运粮,钱从户部和内帑出。”
“如今圣旨已经出京,南京肯定在筹措粮食,运往山东。”
“宣府粮食也已经运走,尚算充足。”
“可能近一段时间,京中粮食不太宽裕,但也不至于无粮啊。”
“漕运自会运到京中的。”
“就算漕运不够,也可去保定、天津、唐山等近的地方,购买粮食,京中不缺粮保定侯。”
见冯孝乐观的模样,梁珤猜测,皇帝恐怕也是这般想的。
以为京畿流民,不过癣疥之疾。
“冯公公,请借一步说话!”
梁珤带着冯孝换了个地方,压低声音道:“本侯便与冯公公实话实说了吧,请公公务必将本侯这番话转达给陛下!”
见梁珤无比郑重的模样,冯孝收起笑脸,凝重点头。
“不瞒冯公公,从山东大涝消息传到京中,京中权贵便四处收粮。”
“本侯听说,京畿粮价暴涨。”
“连带着天津卫、唐山、保定等地的粮食都跟着疯涨。”
“而京中权贵大手一挥,全部收走。”
“收走之后,再高价卖给户部。”
“先不论权贵们赚了多少银子,总之京中无粮。”
“京畿之地的流民来源,就是因为大户卖粮,有的农户跟风卖了,有的农户被强买强卖。”
“这才导致流民遍地,因为都活不下去了!”
“说白了,这些流民都是京畿良家子!”
梁珤无比确定道。
冯孝呆住了,牵动下嘴角,难以置信道:“保定侯说笑了吧。”
“皇爷猜测可能京畿哪里受了灾,还没报入朝堂,才出现如此多流民的,怎么可能因为粮食的原因呢?”
“本侯绝无虚言!”
“这几日,本侯便与流民接触,才知道这些的。”
“本侯已经将这些情况写入奏章之中,请公公带回去呈给陛下阅览。”
说着,梁珤从兵甲里,拿出另一份奏章,奏章密封,此乃密揭。
属于密报。
梁珤做了两手准备,一手是朝堂上给皇帝上书,一手是密揭,秘密奏报。
就是担心此事涉及官员太广,担心遭到报复,明哲保身之法。
冯孝不敢不信了:“若真如保定侯所说。”
“恐怕流民会与日俱增,越来越多。”
“等不到漕运粮食运来,就能把京畿给挤爆了!”
“甚至,漕运粮食,也赶不上流民消耗粮食的速度!”
他身体发软,倘若把这个情况告诉皇爷,恐怕皇爷会把朝堂杀光的!
不,杀光朝堂也找不到解决办法的!
“所以本侯才担心!”
“冯公公,当务之急,不是赈济灾民!”
“而是想办法弄到粮食啊!足够的粮食!”梁珤抓着冯孝说。
没错,一旦施粥棚赈济流民,反而会导致,京畿之中一些家里尚有一口食物的良家子抛家舍业跑来吃饭。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流民越来越多,漕运粮食根本不够消耗,等到有一天真断了粮,他们会毫不犹豫攻入京城,把皇帝拉下马!
甚至,一旦京畿免费放粮的消息传出去,恐怕各省百姓都会千里跋涉而来,吃免费的粮食!
这会使天下dòng • luàn的!
“明白、明白,咱家明白!”
冯孝拼命点头,神色慌张:“多谢保定侯提醒,咱家这就回宫,禀告皇爷,保定侯的大功咱家一定不会忘记!”
他语无伦次。
不能传旨了,更不能把这些罪人送出城给流民杀了!
一旦流民见了血,必然凶性大发,鬼知道会酿成什么祸患!
幸好,幸好保定侯是皇爷的人!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一切还是维持原状!”梁珤斩钉截铁。
“对,维持原状就好,维持原状!”
冯孝迫不及待返回宫中,将此事禀告给皇爷。
……
勤政殿。
朱祁钰听着金忠的禀报,满心雀跃。
“追回来37万两银子?好啊!金忠!做得好啊!”
有了钱,腰杆子就硬了。
朕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传旨方瑛,征兵,给朕玩了命似的招募,把流民之中的身体健硕的都给朕招入团营里!为朕卖命!哈哈!”
朱祁钰大喜过望,若这三万人攥在手心里。
他怕个屁于谦啊!
于谦回来又能如何?
于谦和胡濙合体,又能如何?
朕不怕!
朕左手中有权,右手有兵,朕就是真正的皇帝!哈哈哈!
“金忠你做得好啊!”
朱祁钰来回踱步,欢欣鼓舞,拍着金忠的肩膀:“锦衣卫扩张,去城外挑人!多挑一些!大肆扩张!钱朕出了!”
“女人也招一些,尤其是有姿瑟的,全都招入锦衣卫,好好训练一番,安插进文武百官的家里,充当朕的眼睛!”
“太祖时,京官说了什么梦话,太祖都了如指掌!”
“这都是锦衣卫的功劳,朕也要知道!”
“不止京畿!”
“天下人说了什么话,朕都要一清二楚!”
“你们,就是朕的眼睛!”
朱祁钰飘了。
被压制太久了,终于翻身做主人了,飘飞了。
“聪慧的小孩子也招一些,男孩女孩都要,在宫内办个小学堂,朕亲自来管。”
“朕宴请名师,学经义、韬略、兵法、数算等等,朕亲自培养出一批人才出来。”
“这些孩子,未来就是朕的死忠。”
朱祁钰脸上忍不住地笑。
大权在握的感觉,太好了!
朕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接下来,就是选秀女,充实后宫。
等朕身体好了,就开始生儿子。
多生几个,有了儿子,皇位就稳定了!
朱祁钰脸上的笑容实在收敛不住,飘了,一阵风都能吹跑的飘。
飘飘然的感觉太舒服了!
这才是做皇帝的感觉嘛!
朱祁钰神情雀跃:“以后银子都运入宫中,存放里库,铜钱放在内承运库。”
“皇爷,是否继续追查下去?”
“那荒山之中,有一个很大的制银坊!”
“奴婢以为,这里面必然非比寻常。”金忠问。
朱祁钰沉吟,在荒山外设个制银坊,着实不同寻常。
这个坊是张軏的吗?
“你怎么看?”朱祁钰收敛喜悦之色,问。
“奴婢查了下,那荒山是一个矿山,矿主是陈循的弟弟陈冕。”
“但奴婢让人去查了,根本就是一个荒山,不是什么银矿。”
“所以奴婢觉得里面有鬼。”金忠回禀。
“陈冕呢?”
“腰斩于市了。”金忠回答。
朱祁钰微微沉吟:“朕觉得是张軏的。”
金忠眼睛一亮:“奴婢也以为是张軏的!”
“那便去找证据吧,等张軏回京,便缉拿他归案。”朱祁钰淡淡道。
至于制银坊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了。
却在这时。
冯孝慌慌张张跑进来。
“跑什么?”朱祁钰呵斥。
“皇爷,不好了!”
冯孝口齿发干,上气不接下气。
朱祁钰让他喝口水再说。
他摇了摇头,先把怀中的奏章呈上来。
才咕噜咕噜喝了两口水,满脸惊恐地跪在地上。
朱祁钰打开奏章一看,瞬间炸了!
“疯了!疯了吧!”
“他们真就缺这点小钱吗?”
“高价收粮,倒买倒卖!赚朕的银子!”
“却倒逼京畿农户成为流民!”
“讽刺啊!天下最讽刺的事情,莫过于此!”
“这回傻眼了吧!”
“呵呵呵!”
朱祁钰惨笑:“你们以为朕给你们撑着天,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把朝中文武百官,京中一切官员,都给朕宣到奉天殿上!”
“一个也不许少!”
“准备好天子剑,朕要shā • rén了!”
不杀不足以平愤!
你们是真不把大明江山放在心上啊,就知道自己那蝇头小利,朕卖了皇店,筹措的赈灾款啊!
你们动是赈灾款啊!
每一分钱,每一粒粮食,都能活一个灾民啊!
好,你们远在京畿,看不到山东的惨状,也不把山东百姓放在心上,好,朕可以理解,但不能逼着农户把口粮卖给你们啊!
你们逼反了京畿百姓,是在刀尖上跳舞啊!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让百姓没得吃,他们会做什么?动动脑子啊!
你们真就缺那么一点卖粮钱吗?
缺吗?
你们打茶围花的都比这多几十倍!
哪怕京畿一个芝麻官儿,哪年不赚个几万两白银?铜钱、宝钞你们都看不上!
哪个出入不是前呼后拥的?哪个没有十几房妻妾?
还不够吗?
都他娘的活腻味了!
朱祁钰真日狗了,好心情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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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