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话没说完。
胡濙率先跪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
“且陛下降息雷霆之怒,江西远在天边,京中已经危若累卵,绝不可使江西再乱了!”
“请陛下先虚与委蛇,只当不知。”
“等宣镇平定,瓦剌退去,京营回京,再派湖广之兵,直捣江西!直接将宁藩拿下!囚禁凤阳!”
胡濙真够狠的,皇帝只是想削藩,胡濙却想直接shā • rén。
不过,朱祁钰佯装大怒,不就是想借机削藩嘛。
先帝宣宗皇帝没少做这种事,朝野上下心照不宣。
这些藩王,无所事事,谁不玩女人?至于后母,玩了就玩了,就算亲母,也无所谓,皇家什么破事没有,一个臭屎坑,能爬出什么干净的人来!
只不过弋阳王够蠢,将把柄送到皇帝手中,皇帝籍此拿捏宁藩罢了。
“陛下,老臣更担心的是,龙虎山。”
胡濙见朱祁钰怒火降息,赶紧道:“天师道窝藏钦犯,其罪难容,老臣担心天师道会鼓动宁藩,起兵靖难。”
是啊,朱祁钰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然宁王和天师道走得近,他怎么就慌了呢。
“老太傅可有良策?”
胡濙沉吟:“最笨的办法,就是派南昌卫突袭龙虎山,将天师道上下捉拿。但京师离南昌甚远,老臣担忧谋事不密,一旦泄露,宁藩必然起事造反,虽说宁藩绝无成功可能,但于朝堂而言,又要花银子了,这是下策。”
“上策是朝堂以雷霆之势,突袭江西,将宁藩一网打尽!”
胡濙目光闪烁:“老臣以为上策可行!”
按照方瑛回禀,湖广苗乱并不严峻,约莫月余便可平定。
届时,以李震、陈友率军入江西,雷霆之势拿下宁藩,剪除藩王桎梏。
“老太傅,宁藩必除!”
朱祁钰要对宗室动刀子了。
孙太后说过,为了皇位,他会杀光宗室!
之前他满不在乎,但闻听宁王出入龙虎山,便让他的心悬起来,与其日日担惊受怕,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今朝天宫窝藏钦犯,皇帝又在查抄朝天宫。
皇帝和天师道格格不入。
天师道又是太祖、太宗钦定的道教之首,影响力大到难以想象。
若逼急了天师道,支持宁藩靖难,成功性虽然没有,但江西肯定会被打烂。
南方绝对不能乱,要稳。
在削藩的问题上,文臣和皇帝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那便请陛下停止查抄朝天观!”
“再下圣旨,申斥天师道即可,京师戒严,许进不许出,尤其不许消息传出京师!”
胡濙眸中寒光闪烁:“那些道士,嘴上敬仰道尊,其实追求的无非权力罢了,陛下便给他们权力,给他们度牒,放任其传教。”
“等李震等直捣黄龙,以谋逆罪捉拿当代天师,逼龙虎山断尾求生,重选天师,为朝堂所用。”
朱祁钰微微颔首。
这就是他shā • rén的反噬,多亏这年头传信速度慢,否则江西已经反了。
“南昌卫不可信。”
“陛下可以去南方收粮为名,派一大将先入江西,稳定局势。”
“一来可防止宁藩狗急跳墙,二来也可震慑宁藩。”
胡濙目光闪烁:“陛下,可否与老臣交个实底,您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朱祁钰一愣,胡濙的目光让他退避。
他不满藩王吸大明的血,他想送藩王统统去死。
但胡濙的眼神告诉他,伱这样做了,你的儿子也无法享受荣华富贵了,在京中呆着,只会让皇帝忌讳,早晚死路一条。
仁宣二帝,难道看不出分封制的缺点吗?
但他们要为其他儿子谋福。
“老太傅,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朱祁钰眸光如刀:“以后朕的儿子,分封海外!分邦建国!”
胡濙一愣,旋即一跪到底:“老臣为陛下雄心贺!”
在胡濙眼里,海外都是蛮荒之地,将自己亲儿子丢出去当野人,皇帝的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狠。
“老太傅请起。”
朱祁钰看向林聪、李贤等:“朕今日与诸卿交心,就是希望朝堂稳定!”
“朕不想再shā • rén了,大明不能再动荡了。”
李贤等人翻白眼,您都成真正皇帝了,当然不想shā • rén了,敢情好处都是您自己占了,锅让我们背?
“只要诸卿与朕勠力同心,日后朕可允诸卿去海外建国,称王称霸。”
朱祁钰话音方落,收获的却是一片白眼。
信不信,谁敢感激涕零,说愿意,皇帝会立刻赐死他。
分邦建国,连皇子都不敢有的念头,你们文臣敢有?
这话就是一个坑!
跳进去就是死。
“好吧,朕可允诺尔等,不杀尔等。”朱祁钰才说实话。
这才像句人话。
李贤却心中悲戚,半个月前,说这话的是陈循,文官还高高在上呢,皇帝不过笼中吉祥物罢了。
才多久啊,攻守转换,文官得靠着皇帝赏饭吃。
“臣等谢陛下隆恩!”胡濙带头跪拜。
“内阁,山东消息可有传来?”朱祁钰问。
“启禀陛下,暂时没有消息传来。”王文抢着回禀。
“有消息立刻传入宫中。”
朱祁钰目光闪烁:“张凤呢?粮食收的怎么样?”
……
户部,广惠库。
用来存粮的库、仓被一把火烧了,暂时用广惠库等保存完好的库、仓存粮。
曹吉祥率领巡捕营于各大庙观催粮。
他知道,得到这个职务,不是命好,而是皇帝用完,就会杀了他。
前日他被诏入宫中,皇帝说杀赵荣之人是巡捕营,可把他吓尿了,回来后,他一顿整饬,发现绝对无人杀害赵荣。
他也派人去查了,赵荣确实杳无音信,肯定被人毁尸灭迹了。
能救他命的,只有催粮,漂亮得完成。
他给巡捕丁下了死命令,谁催不上粮食,就剁了谁。
他则亲自坐镇广惠库,督促粮食入库。
户部京仓粮储大使张睿,亲自负责,巡捕营派石冲盯着,互相监督,他们互不对眼。
“他娘的,你个贼秃,粮食交的不够!”石冲薅住一个和尚的衣服,吼道。
吐沫星子喷和尚脸上,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斗已满,如何不够?请施主切莫难为贫僧。”
“满了?哪满了?”
石冲指着满满登登的木斗,瞪着眼睛说瞎话。
却见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狠狠一脚踹在斗上,把斗踹翻,粮食洒了一地。
那和尚要捡,石冲狠狠一脚把他踹飞,指着半斗粮食大骂:“他娘的,瞧瞧你就交这么点粮?你们寺庙被封了,娘的,糊弄老子,活腻味了!”
“这是贫僧的粮食啊!”和尚气得嚎啕大哭。
“你的?这是广惠库的地界,是老子的粮食!重新交!麻溜儿的,交不上来就封你们寺庙,滚去还俗吧!”
连管事的张睿都看不下去了:“石冲,堂堂京师,岂容你胡闹?”
张睿让人把粮收起来,冲那和尚双手合十:“大师请回,您的寺庙已经交够了,请拿好此凭证。”
石冲要来抢,张睿推开他:“你再这样,本官就去禀告曹公公,巡捕营要干什么?巧取豪夺吗?”
“老子帮你,却要受你这鸟气!”
石冲推开张睿,气呼呼坐到一边:“老子叔叔是石亨,在鬼门关走一遭了,怕你个狗官!”
张睿瞥了他一眼,见巡捕营都是地痞流氓,竖子不足与谋。
叹了口气,重新坐下,吩咐户部官员:“任何人不许弄虚作假,庙观交够了粮食,就要给凭证,不许为难人家!”
一个地痞耍猴似的逗石冲笑。
逗了半天,石冲也不乐,反而踹了他几脚。
“小旗大人,营督让咱们多多收粮,不管庙中死活。”
地痞张三压低声音道:“那个张睿,却嫌粮食咬手,小的看他八成信佛,所以网开一面。”
石冲哼了一声:“究竟要说什么?”
“小旗大人之前就提点过小的,皇帝爷爷想要什么?以前想要钱,现在就想要粮,他会管寺庙、道观死活吗?”
张三讨好道:“只要咱们能弄到更多的粮食,皇帝爷爷开心之下,说不定就赦免了您的罪名,到时候让您做个千户爷,那多威风啊!”
石冲目光一闪:“如何弄到最多的粮食?庙观就别说了,被搜刮一遍,估计也不剩多少了,再说了,还有那个灾星盯着,老子根本施展不开身手。”
“青.楼呀。”
张三小心翼翼道:“奴婢听说了,这几日青.楼去城外收人,粮食一把一把的往外撒,跟捡的一样,今天还出去洒了呢。”
“要说青.楼有银子,老子信,粮食从哪来的?”
“全京中粮食都在户部手里攥着呢,商贾都死绝了,城里买粮,得去户部买,每家每户限额买粮,多一点都不卖。”
“青.楼哪来的粮食?去去去,别消遣老子!”
石冲不爽地叼起一根草棍:“你说那王八蛋是不是蠢,多弄些粮食,哄皇帝开心,快点升官,不香吗?假清高!”
“小的绝对没撒谎,好多兄弟都看到了,青.楼有多是粮食,不止一家,十几家青.楼,在城外买了好多姑娘进来。”
一说姑娘,张三两眼放光:“就连城中的,有些担心没粮吃的小门小户,都把闺女卖进去了。”
看他说得煞有介事的样子:“真的?”
“小的用命担保!”
“具体哪几家有?”石冲真有些心动。
听说东厂、缇骑前天晚上都发了大财了,这几天都在勾栏瓦舍里消遣呢,花钱那叫一个流水啊。
他以前也阔过,但都很久没去消遣了,里面的姑娘估计早就忘记他了,唉。
“家家都有,小的听说群芳阁最多,一天收了二三百个姑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