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能不能交上来啊?”
群臣叩拜,称能。
朱祁钰目光淡淡:“家中的名玩字画,也不必拿出去典当,京中也没有什么典当行了,折价送到内帑来即可,若宅子不要了,地契同样送过来,朕统统都收下!”
“诸卿也不必担心住房问题,如萧爱卿借宿妻舅之家,岂不丢了朝堂的脸?”
“去朝阳挑一块地,朕给你建造一所宅子!”
“干脆!”
“在朝阳城划出一大片土地出来,作为官舍,京中百官、以及外地入京办事官员,都居住在此!”
“官舍设在城门附近,由蒯祥亲自建造,放心,朕不收尔等银子!内帑出钱修!”
“再修建一条从朝阳门,直通午门的官道,这条官道不许百姓行走,修得宽一些,可并排通行四辆马车,轿夫、马车的钱,由你等自掏腰包,户部便不出这笔钱了。”
朱祁钰想一出是一出,嘴上是建官舍,其实是减少户部开支!
还有一点,就是城里的宅子贵,住在朝阳城的都是泥腿子,房价低廉,置换给皇帝,皇帝可就赚大了。
至于修建房屋,也花不了几个钱,用的都是流民,材料也都是就地取材,至于想建好宅子,那抱歉,只能你们自己掏钱了。
“陛下,京中百官本就俸禄极低,若连雇佣轿夫、马车的钱也有官员自己支付的话,恐怕真的不够生活了!”林聪高呼道。
林聪仗着是皇帝走狗,开始在皇党下面,暗戳戳地组建林党了。
这些人,谁都不安分。
王文和林聪在内阁里泾渭分明,连话都不说,互相较劲。
但他说的没错。
轿夫、车夫是役,是京中人丁要承担夫役,宣德元年规定,紧急情况,给办事官员派5名夫役。
但这条规定,演变成官员可随意征召夫役,多的征召二三十人伺候,这些夫役,都是京中百姓,不管农忙农闲,被征召了就得来干活,否则就要被处罚。
“那便走,早起半个时辰,溜溜达达就到了,若住在城里的就更近了,早起一会,晚上别应对那些莺莺燕燕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身体要紧。”
“安全也不必担心,朕会在官舍外,设下巡捕丁,按时巡逻,若不放心巡捕丁,就派九门提督府的兵丁,保证治安安全。”
“朕绝非差夫役那点开支,只是刚才老太傅上奏疏,劝朕减免柴夫役,所以朕就心血来潮,先免了京中的轿夫役。”
“户部的开支,朕也不是惦记,这笔钱朕给伱们存着,由计相把每个人的全都统计好了,等尔等告老还乡时,户部一次性发放,当做养老银,是朝堂体恤尔等为国靖忠的一点心思。”
“当然了,尔等在户部攒了多少养老银,朕的内帑再备上一份,从内帑出双倍的钱,一起发放下去。”
朱祁钰难得大方一次。
但细琢磨这事啊,以皇帝的暴戾,这朝堂上有几个人能活到告老还乡啊!
漂亮话被皇帝都说了,真给假给的,谁能说什么?
“臣等谢圣上隆恩!”
百官不情不愿的谢恩,谁会嫌钱多呀?
以后还要花轿夫的钱,肉痛啊,以后再开发出个“夫敬”的名目,让地方官承担呗。
朱祁钰也想提高俸禄,问题是没钱呀,内帑收到现在,也没超过六百万两,还多是珠宝古董等物,一时半会没法变现。
反正大明官员来钱渠道多,也不差这点俸禄。
“诸卿,下朝时去领些米粮回家,算朕的一点心意!”
胡濙等狂翻白眼,你都欠了我们几个月工资了!还有脸说一点心意?
等他们知道,皇帝的一点心意,就是半斤黍的话,都是含眼泪回家的,这玩意喂猪猪都不吃!可皇帝却当好玩意儿赏给他们!还让他们感恩戴德!
“阁部尚书留下,其他人退朝!”
见百官退下,朱祁钰让侍卫关门,李贤顶着张猪头浑身一抖,皇帝不会亲手杀死我们吧?
“给诸位爱卿赐座!”
朱祁钰让冯孝把于谦上的密揭传给他们看。
密揭和军报是一起送来的,到宫门口时转交给太监,太监分两份,密揭直接送到朱祁钰手里。
密揭说得十分详细,详细分析了三战之败的原因,损失情况,军中情绪等等,以及于谦对宣镇的猜测。
于谦也猜测,是宣镇百姓走漏了情报。
甚至怀疑宣镇商贾。
“于少傅真乃国士也!”胡濙赞叹。
于谦连吃两次大败,总共损失人数还不到两万人。
杨信和于谦比起来,差的真不是一星半点的。
顺风倒打胜仗容易,打败仗却能保住有生力量的才是真名将。
“诸卿,那一张白纸,未必能骗出来多少人!”
“朕打算授权给于谦,清洗宣镇上下!”
“宣镇不干净,就不会打胜仗!”
“再败下去,鞑靼、兀良哈也会咬大明一口的,届时大明必败无疑。”
“所以,朕要行暴戾之法,把宣镇当局,全部杀掉!”
咕噜!
朱祁钰话音方落,阁部重臣皆吞了口口水。
陛下是真够狠啊。
动不动就杀光,考虑过后果没有?
官员与官员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您就不担心兔死狐悲?强如太宗皇帝,杀了方孝孺,最后不也乖乖向文官低头了嘛!
“陛下,没必要清理官场,清理商贾倒是可以。”胡濙说完就后悔了!
中皇帝圈套了!
皇帝哪里是想杀官儿,就是想杀商贾,杀鸡取卵!
要钱!
皇帝真是穷怕了,满脑子都是钱。
问题是他们还不能劝,以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劝谏皇帝,如今他们被皇帝一脚踢进屎坑里,大家都脏了,谁也别劝谁,你们是贪官,朕是暴君,一丘之貉。
“朕派东厂、锦衣卫去,立刻出发,宣镇一切商贾皆可杀!”朱祁钰立刻下旨。
“不可啊陛下!”
胡濙赶紧跪下:“陛下,宣镇商贾在本地经营数百年,盘根错节,关系绝非寻常。”
“倘若陛下行杀戮之事实,最多杀个几家,剩下的多家必然联合起来投降瓦剌。”
“到时候于少傅在宣镇维持的好局面,可就彻底毁了,以前商贾只是偷偷使绊子,若彻底叛国,岂不瞬间打到了北京城?”
“鞑靼、兀良哈瞄准机会,撕咬大明,北方可就彻底守不住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一旦宣镇丢了,河北门户大开,京畿拿什么守?”
“请陛下三思!”
胡濙急声磕头,林聪等人也跪着磕头。
“嗯,放过他们太可惜了。”朱祁钰吧嗒吧嗒嘴,有点可惜了。
山西、河北的商贾,都是大肥羊啊,来个杀鸡取卵,朕有兵有钱,直接驰骋漠北,荡平草原。
看见皇帝这般模样,阁部重臣全都翻白眼。、
您不是穷怕了,您是想钱想疯了。
“陛下,肉烂在锅里,终究能吃到的。”胡濙笑道。
“也对。”
朱祁钰颔首:“老尚书有什么办法,清洗宣镇?朕要让瓦剌人变成瞎子、聋子!”
“陛下钓鱼的办法就很好,等抓到名单,就送给于谦,于谦自然会处理妥当的。”
胡濙说道。
于谦的办法,无非是杀几个挑头的,然后再威逼利诱一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彻底压下来。
糊裱匠永远比破釜沉舟容易。
若早就行厉法,宣镇商贾敢给瓦剌人当耳眼?
“老臣想不通,宣镇商贾为何要叛国?”胡濙长叹口气。
朱祁钰看向李贤。
李贤比较尴尬,晋商是他门下走狗,虽说就当了几天吧,也黄泥掉裤.裆了。
“可能是利益驱使,山右商贾树大根深,在全国商贸繁华之地皆有分支,如京中就有主脉和支脉之分。”
“丁口之多,杀之不绝。”
“他们以边贸为生,自然和瓦剌权贵私相授受,恐怕也有被胁迫之意吧。”
李贤话没说完,就看见皇帝面色阴沉,不阴不阳道:“李阁老是不是也有几分不得已啊?”
“老臣绝对没有啊!”李贤真想扇死自己,祸从口出!
非亲非故的,帮着晋商辩解什么啊!
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被皇帝忌讳呢,怎么还帮着商贾说话呢!
“那怎么如此了解晋商之心态呢?”
“是不是也和晋商一般,倘若遇到点小挫折,就卖国求荣啊!”
“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的是什么血?”
“知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
“知不知道,何为家国!”
朱祁钰忽然暴怒:“李玠,进来,掌嘴!”
李贤瞪大眼眸,皇帝就是故意针对他嘛!
别人说错了话,他最多骂两句,怎么到我身上,直接掌嘴?
偏偏还让亲儿子来打!您有完没完了!
殿门推开,李玠很无奈的走进来,站在父亲面前,扬手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还别说,挺爽的。
打小您就偏心,偏心兄长,明知道宫里是虎窝狼穴,不许兄长入宫,却逼我进宫!
陛下让儿子打您,儿子心里是真的解气,谢陛下隆恩!
“因为一点利益,就能卖国了吗?”
朱祁钰怒喝:“这些商贾,统统该杀!”
“朕跟你们交个实底,这次参与的商贾,统统诛十族!”
“不止杀光他们,朝堂上谁敢为他们求情,朕就诛谁的族!”
胡濙等人全都跪下。
“都起来,你也出去!”
朱祁钰让李玠出去,话音一缓:“李贤,朕给你个机会,快点和晋商摘清关系,等到瓦剌退去,就是朕清洗宣镇之时!”
“可别怪朕没提醒你,到时候牵连到了你,朕亲手剁了你!”
“还有,朕的真心话,只跟尔等说了,若宣镇商贾闻风而逃,朕惟你李贤试问!”
“臣遵旨!”李贤心里苦啊,关键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皇帝。
林聪陷入思索,皇帝如此排挤李贤,那是否该打击他,赢得圣上欢心呢?
“官舍之事,朕也非心血来潮,更绝非看上尔等的大宅子,朕富有天下,区区几座宅子,能动得了朕的心?”
朱祁钰不悦:“再说了,朕要了你们宅子,能干什么?以后不是照旧赏赐给其他朝臣吗?左手倒右手,有什么意思?”
林聪没琢磨透皇帝什么意思。
但王文却立刻跪下:“陛下,老臣愿意去朝阳住!”
“朕说了,不是强抢尔等住宅!”朱祁钰有些恼怒。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王文无比郑重道:“老臣身体不行,医者建议老臣多多运动,对身体有好处;再者,那宅子老臣住了快十年了,什么景儿都看腻了,不如换一所新宅子,只求陛下将宅子建的大些,老臣爱玩,愿意养些花花草草,惟请圣上同意!”
王文是聪明人啊。
起个带头作用。
连内阁阁老都主动让出了宅子,朝中官员谁不掂量掂量?
“老臣也愿意搬去朝阳去住!”林聪立刻跪下,但终究被王文捷足先登了。
王文瞥了他一眼,论懂皇帝心思,还得我王文。
岳正、薛瑄等自然跪下请求搬走。
陆陆续续的,所有人跪下求皇帝允准,他们都要搬去朝阳新官邸。
“尔等是让朕落个凉薄的骂名啊!”朱祁钰大怒。
王直一愣,难道拍马腿上了?
“臣等生活奢侈,贪污成风,是用宅子抵押贪污所得,与陛下何关?”
林聪高声道:“倘若民间传出陛下丁点骂名,老臣第一个不允许,陛下爱民如子,对待朝臣如慈父般温暖,为臣等操心建宅,养老体恤,此圣君在朝,何人敢说出丁点错来?”
胡濙作呕,老夫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这般会拍马屁?
“朕真如慈父吗?”朱祁钰多少有点占人家便宜的意思。
“启禀陛下,您是天下间最温暖慈祥的父亲!”林聪高声道。
其他人也跟着高呼。
叫得那叫一个肉麻,若皇帝允许,他们能直接喊出一声“爹”来。
朕可没有这么老的儿子。
朱祁钰沾沾自喜:“哈哈哈,林爱卿懂朕啊!”
“放心,在朝阳,朕给你们圈大一片地,给你们建宅,宅子肯定比内城的大。”
“因为宅子初建,未必能做到美轮美奂,但也不必着急,江南进献上来的精美石料,朕都优先赐给尔等。”
“朕听说辽东盛产木料,便让云南土司、辽东女真进献木料入京,就以建宅的名义催,以朕的名义令其进献!”
本来皇帝的话说得挺好听的,可听着听着,变成了圣上下旨催?这是逼献啊!
和宋徽宗进献花石纲有什么区别?
偏偏人家是皇帝要进献的,大明可倒好,是大臣要求各地进献的!
陛下,您可放过我们吧!
“陛下,奇石、木料就不必了,臣等自己想办法!”胡濙赶紧拦住皇帝,再出什么虎狼之词,史书上可就要把他们喷死了。
他偷偷瞄了眼起居郎,起居郎正在奋笔疾书。
完了!
名声臭了!
“自己想办法?尔等有什么办法?朕为尔等建宅,自然要建的美轮美奂,岂能让朝臣受苦呢!”
朱祁钰这话,把胡濙整不会了。
林聪却跪在地上:“陛下,臣等为国为民,一心奉献,岂能在乎是何住处?哪怕是住在猪圈里,吾等也安之若素;倘若心中没有家国,就算住在豪华的府邸内,心里也难免发虚!臣等请求陛下,以节约为主,万万不可随意圈禁耕地,伤民害民啊!”
还得看林聪!
论懂朕的心思,还得是林聪,王文差了点。
胡濙一拍额头,皇帝也太抠了,连点地都不肯赐!
“林阁老珠玉在前,恐怕会令朝臣竞相效仿。”
朱祁钰脸上露出了笑容:“住处还是要宽敞些,尔等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而且朝堂也得要脸,尔等的宅子,也是朕的颜面不是?想要多大的,你们和蒯祥商量,朕不过问了,等宅子建成,朕亲自去拜访!”
陛下您能不能大度一点!
连宅子大小,都要管!
甚至,还不明说,让朝臣去猜。
伺候这样的皇帝,太难了!
出了宫中,胡濙见林聪和王文,互不对付,嘴角莫名翘起,朝堂上只剩下皇党,皇党就会分裂,人之常情。
皇帝为何大费周章建官舍?
为了方便监视?
还是真贪图内城的宅子?
只是,皇帝让儿子抽老子,这招实在太狠了,如今京官的庶子,都在宫中做侍卫。
今天抽了李贤,明天还不知道谁倒霉呢!
反正这朝堂不会太平喽。
……
朱祁钰心情不错。
“回皇爷,万功在宫外候着,等待求见。”冯孝低声道。
“宣进来吧。”
很快,万功等人觐见。
万功带来十余个工匠,皆是手艺顶级的工匠,有铁匠、木匠、制造兵甲的、打造刀剑的、制造弓弩等工匠。
见礼后,万功向朱祁钰介绍这些人。
跟铁匠张六聊了才知道,如今军中开始仿制倭刀,而且,已经开始用竖炉炼铁了。
“高炉?”朱祁钰以为是高炉炼铁。
其实并不是。
竖炉是方口的,用盐和泥砌成,靠山穴而筑,或用巨木匡围,炉膛呈梯形,还有专门的鼓风器,叫活.塞式鼓风器。
张六解释一番,朱祁钰懵懵懂懂。
“此炉炼出来的铁,质量如何?”朱祁钰问。
“摧金断石,极为坚韧!”
“可是钢?”朱祁钰问。
“回皇爷的话,军器局里也用炒钢之法,用石头砌炉,以磁铁矿为燃料,萤石为助燃剂,将铁矿石还原到水滴状态的生铁,再把生铁炒成熟铁,反复炒制,便可成钢。”
听完张六的话,朱祁钰真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炼钢技术,这般先进了?
“可是皇爷,磁石难寻,铁石也紧缺,而且炒钢需要大量工匠共同协作,成本偏高,是以很少装备军中。”
这个张六倒是有些见识。
朱祁钰微微颔首:“不合格的多不多?”
“若是炒钢的话,不合格的颇多,但都能重复利用。”张六道。
“朕给你足够的工匠,足够的材料,你一天能打造出多少把刀来?”朱祁钰问。
“这个……”
张六粗略算了算,能打造上百把来。
“不错。”
朱祁钰笑道:“朕若让你用废料,打造出一批农具来,可行?”
“只要有足够的铁矿石,小的什么都能打出来!”
朱祁钰对他很满意。
他打算详细拆分军器局,下辖铁器科、木器科、兵甲科、弩箭科、盾牌科、马科、杂科七科,便让这个张六做个管事。
他又详细了解了兵甲、弩箭等制作过程。
但这些的基础,就是铁。
“诸君!”
“朕从你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希冀!”
“是不是想从匠户,变成民户?想让自己儿子参加科举啊?”朱祁钰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