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轻歌曼舞。
朱祁钰滴酒不沾,他举起杯中水,跟延答说:“朕可允你所请,但是,朕有一个条件,鞑靼先敬献十万匹骏马。”
“朕不跟你要种马,就要健壮的马匹即可。”
“然后,朕就在边关开边贸,与你鞑靼贸易。”
“伱们所求的贸易,朕都允了。”
“甚至朕可直接卖给尔等兵器,你们想要的,直接列出个条陈来,直接和鸿胪寺商谈,既然鞑靼恭顺,朕什么都允准!”
朱祁钰也是拼了。
延答满脸贪婪,大明肯卖兵器了?
那肯定买火器啊,大元之后,草原也不缺铁匠了,而铁可通过走私来买,让草原眼馋的,是大明的火器!
“尊敬的天可汗,牧民会满足您的一切要求,但筹集战马需要时间,请伟大的天可汗先开展边贸,臣下使团中带来二百匹骏马,请伟大的天可汗收下!”
延答带来骏马和黄金,是用来贿赂大明官员的,直接送给皇帝也好。
“还算有孝心,朕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朱祁钰颔首:“坐,满饮此杯!”
延答一饮而下。
“大内的酒,乃天下一绝。”朱祁钰抿了口水,一脸陶醉。
延答却想吐出来,这酒太辣了,这肯定是头锅酒,闻着很香,并不呛鼻子,却直接能闷倒驴。
“哈哈哈,朕的仆人好酒量!”
朱祁钰给萧维祯使个眼色,让鸿胪寺官员使劲灌他们。
但不得不说,搞外交的都有好酒量。
延答喝了几杯,脸色发红而已,没有醉倒,这可是皇宫大内珍藏的高度白酒。
“朕的仆人。”
“臣下在!”延答能屈能伸。
“朝贡给大明的十万匹战马,何时能押解到大明?”朱祁钰问。
“臣下不敢诓骗伟大的天可汗,筹集战马确实需要时间,请伟大的天可汗耐心等待,您忠心的仆人一定会将战马送到大明的!”延答要亲吻朱祁钰的鞋子。
朱祁钰嫌他脏:“具体时间!”
“一个月内!”
朱祁钰微微皱眉,看来十万匹马,要少了?鞑靼人这么富了?
不对,就算朕要一百万匹,他们也会答应的!
鞑靼zhèng • biàn,很有可能是在一个月内完成,无论太师,还是满都鲁掌权,都不会承认这十万匹战马了!
耍朕玩呢!
“不,朕不想等那么久,十天,朕要看到战马!”
延答满脸苦涩:“伟大的天可汗,除非您给您忠心的仆人插上翅膀,否则您忠心的仆人也没有办法。”
“是战马太多,无法筹集?还是路程问题?”朱祁钰不动声色问。
“伟大的天可汗,两个因素都有……”
“无妨,朕可派人去草原接手,马匹不够,用牛羊抵账也可,朕会派人驱赶回来的。”朱祁钰道。
延答脸色一僵,这天朝皇帝怎么不好忽悠了呢?
“伟大的天可汗……”
“好了,你立刻返回,朕派使团跟随!”
朱祁钰停顿,扭头问方瑛:“京师有多少可动之兵?”
方瑛正在组建团营。
今晚设宴款待,朱祁钰便请他过来,有些事要细谈。
“启禀陛下,京师可动五万之数!”
方瑛算上了驻守在居庸关的范广手中的五万人。
瓦剌被击败了,居庸关没必要屯守这么多人。
范广率领的京营自然需要回京,还有宣镇的京营,都会陆续回京。
“朕便派五万大军,再加上辽东镇兵马,去草原上接收十万骏马!”
朱祁钰对延答说:“朕的仆人,你星夜出发,带着朕的手谕,去辽东调兵。”
延答直接傻眼。
您这也太着急了吧?一顿饭都不让使团吃完,便驱赶着回去?
胡濙等人抿嘴想笑,皇帝不是着急,而是抠。
这顿酒宴,不知道多肉疼呢。
“动身吧。”
朱祁钰看到鞑靼使团还在吃:“别吃了,把酒宴撤下去。”
您是真抠啊!
胡濙等人翻白眼。
延答也傻眼了:“伟大的天可汗……”
“好了好了,收拾收拾便回去吧。”
朱祁钰站起来,指着方瑛说:“此人为南和伯,是朕的儿女亲家,朕派他和你去鞑靼。”
“方瑛,你快去整军,率领精锐五万人。一个时辰后,便出发鞑靼,一刻都不许耽搁,知道了吗?”
方瑛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
他正在征兵,才征了三万余人,哪有五万人啊,而且都是新兵蛋子,连兵器都不会用呢,怎么上战场?
可皇帝说了,他便高声应诺,英姿飒爽地退下,气势十足。
“给朕的仆人准备一盆凉水,让他清醒清醒,连夜回漠北,为草原最伟大的天可汗,筹集十万匹骏马。”朱祁钰站起来,神情振奋。
王伟、仪铭忍俊不禁,强憋住不笑。
噗通!
延答跪在地上,实在装不下去了:“伟大的天可汗,您的仆人欺骗了您!”
“嗯?”
朱祁钰脸上的振奋表情僵硬,声音阴沉下来:“你再说一遍!”
“伟大的天可汗,鞑靼穷困,凑不出十万匹骏马来!”延答战战兢兢回答。
“罢了,看在归顺侯如此恭顺的份上,便减少一万,九万匹吧。”
延答小心翼翼道:“九万匹也凑不出来。”
“八万!”
延答不敢说话了,停顿半晌,咬牙道:“八万也没有!”
“五万匹,不能再少了!”朱祁钰神情冰冷,怒火随时都能爆发出来一般。
大殿内静悄悄一片,歌舞将歇,群臣惊恐地跪在地上请罪。
无形之间,给了延答巨大压力。
“伟大的天可汗,您的仆人欺骗了您,这个冬天太寒冷了,牧民都遭了殃,本来就不富裕的鞑靼,变得更加穷困了,根本凑不出五万匹骏马啊!”
“五万匹牛呢?”朱祁钰目光阴沉。
延答哭泣道:“牛都冻死了,实在不够啊!”
“那你说,能给天可汗进贡多少?”朱祁钰目光如刀。
延答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匹?虽然少了些,但草原最伟大的天可汗,也能宽恕他的仆人,罢了,就一万匹吧!”
朱祁钰叹了口气,其实心里乐开了花,其实给个两三千匹马,他就知足了。
“尊敬的天可汗,您理解错了您仆人的意思,您的仆人只能凑出来一千匹骏马……”
延答话没说完,朱祁钰先炸了,指着那盆凉水:“泼他头上,让他清醒清醒!”
哗啦!
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延答真凉快了。
“你在戏弄天可汗吗?”朱祁钰陡厉。
“不、不敢!”延答头上都是水,还不敢甩掉。
“从十万匹,降到一千匹,你在跟朕开玩笑吗?”
朱祁钰怒道:“来人,再给他准备一盆凉水,灌进嘴里,朕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延答一惊,万没想到,天朝皇帝竟比也先还暴戾!
很快,铜盆端着水进来。
“掰开嘴,灌!”
朱祁钰猛地看向使团所有人:“任何人不准求情,求情者,杀!”
近百人的使团,战战兢兢。
咕噜!咕噜!
一盆凉水被灌进延答的肚子里,延答肚子涨得圆滚滚。
“朕再给你个机会,说,鞑靼进贡给朕多少?”朱祁钰寒声问。
延答痛哭流涕:“您卑微的仆人不敢欺骗伟大的天可汗,您如雄鹰一般伟岸,请原谅弱小的羔羊!”
“就算臣下答应,鞑靼也凑不出这么多马匹来。”
“鞑靼恐惧,伟大的天可汗率领天兵兵临草原,您的子民瑟瑟发抖!”
外交官说话就是好听。
仿佛大明真的统治草原一样。
“再灌!”
朱祁钰指了指铜盆:“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停下!”
延答一惊,中原皇帝转性了?
前些年鞑靼上表内附称臣,便能得到无数奖赏。
中原地大物博,好东西层出不穷,中原皇帝只要拔下一根腿毛,就够漠北部族活个几年了。
鞑靼只要穷的时候,就会薅大明的羊毛,薅一次活几年,都习惯了。
可这景泰皇帝,什么时候变得跟狐狸一样奸猾?
“别、别灌了……”
咕噜噜!
延答的肚子肉眼可见的被撑大,水还在狂灌。
使团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朱祁钰饶有兴致地看戏,自始至终,面前的吃食,他一口没动。
胡濙轻咳一声,提醒皇帝别玩死了。
“说、说了,别灌了……”延答声音奄奄一息,灌凉水,也是酷刑。
但他说话声音太低,负责灌的侍卫没听到,接着灌。
“说、说了!”
延答一边被灌,一边往外吐,两股水堵在嗓子眼里,几乎窒息,而灌进去的凉水顺着鼻腔流进去,整个肺腔都要被撑爆了一般。
“咳咳咳!”
当不再灌水时,延答剧烈咳嗽。
他就是一个小使者,就算被大明皇帝杀了,鞑靼也不会因为他而攻打大明的!
尤其瓦剌兵败之后,鞑靼绝对不敢招惹大明。
延答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大明皇帝。
“尊敬的天可汗,您的奴仆知道错了!”
作为外交官,延答爬起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哪怕肚皮都快涨破了,还在坚持行礼:“您的仆人向您吐露真相,请请您帮助您的仆人,求您了伟大的天可汗!”
“请您给您的仆人单独的空间!”
“朕要听真话,明白吗?”朱祁钰冷冷地盯着他。
“您卑微的仆人不敢欺骗英明的天可汗!”延答就是嘴巴甜。
朱祁钰挥手,让使团滚出大殿。
大明百官,则留在殿中。
让侍卫关闭殿门。
“这……”
感情就我们是外人呗?
“殿中皆是大明中流砥柱,皆是朕的心腹,没什么不能知道的!”朱祁钰淡淡道。
这话让殿中群臣心里暖洋洋的。
延答磕了个头:“臣下是太师癿加思兰派来的……”
他先说出大汗与太师的矛盾,汗庭内做主的是太师,但满都鲁和少师脑颜宝力德联合,又与其部下脱罗干联姻,将女儿嫁给脱罗干之子火筛。
这些人名,听得大明朝臣也头大。
因为多年没有战事,大明对鞑靼也不熟悉,连情报都没有。
简单说,满都鲁和癿加思兰展开了权力之争,互相之间开始了攻伐,太师癿加已经处于下风。
癿加可没有也先的本事,想让各个部族给他卖命,就得花钱收买。
癿加手里没钱,就打了大明的主意,想从明廷骗点赏赐出来,收买鞑靼部族,好为其征战。
甚至,还想从大明借兵。
所以才有了内附进贡之议。
朱祁钰笑了。
但在延答眼里,仿佛如恶魔的笑容一般。
“尊敬的天可汗,请您一定要听您的仆人说完!”
“太师真心愿意内附大明!”
“只要太师掌权,愿意送质子来大明,不,臣下已经将太师次子带来了,这是太师的诚意!”
“而且,向您进贡的十万匹骏马,太师也能做到!”
延答战战兢兢。
“怎么做到?等癿加胜了,才兑现承诺?”朱祁钰问,他对癿加的儿子不感兴趣,鬼知道是真是假。
就算是真的,有什么用?能换钱吗?
“伟大的天可汗您的智慧是无穷的……”
朱祁钰打断延答的吹捧。
延答老老实实道:“只有等太师胜利,才能给您足够的骏马!但尊敬的天可汗,太师可立下文书……”
朱祁钰打断他的话:“空手套白狼,套到朕的头上来了!”
“看来鞑靼并不恭顺啊!”
“这些使团也没必要留着,统统杀了吧!”
“都散了吧!”
朱祁钰站起来就走。
“伟大的天可汗……”
见朱祁钰真走了,延答疾呼,却被侍卫按住,往外面直接拖,有个太监出来传口谕。
大明侍卫抽刀出鞘,对着使团进行砍杀!
“啊!”延答亲眼看到使团被杀。
大明皇帝没有开玩笑!
不是吓唬他的,而是真的要杀光他们!
“不要杀、不要杀,我有话对天可汗说,有话要说……那个不能杀,那个是太师的儿子!”
但没人听他的话,太师的儿子,倒在血泊之中,满脸的难以置信。
不是都说,汉人是最讲道理的吗?
怎么这个皇帝,一点都不讲道理呢?
等延答再次被拖入殿里,整个人都傻了。
来之前,他信心满满,以为说几句漂亮话,就能骗得大明皇帝团团转,毕竟明人在草原民族眼里,都是肥羊,好骗的肥羊。
他们学的儒家,更是可笑,想把人变成圣人,建立什么大同盛世。
作为汉语精通的延答,都觉得可笑。
草原民族,永远信奉实力为王,有实力就有野心,要么杀死敌人,要么玩死自己。
可是,殿外的一幕,把延答吓到了。
三百人的使团,被杀了超过一百人!
勇猛的草原勇士,却如羔羊一般被宰杀,他连想都不敢再想。
“传朕口谕,隔一息杀一个!朕要听到惨叫声!”
朱祁钰不许开殿门,春寒刺骨,他怕冷。
侍卫只能拖拽着鞑靼人,在殿门口杀。
“伟大的天可汗,求求您不要杀害您忠诚的牧民……”
“闭嘴!”
朱祁钰陡然爆喝:“你哪里忠诚?不要侮辱忠诚两个字!和天可汗玩心眼?以为自己很聪明?你就要付出代价!”
延答卑微地磕了个头:“临行之前,太师准备了一千匹马,两千头羊,放在敖汉部落里,请您派人去接收!”
“怎么不直接带来大明呢?”朱祁钰问。
“因为目标太大,臣下不敢贸然带来。”
“朕看你是想私吞!”
朱祁钰脸色阴沉:“面对草原上的神明,却一点都不诚恳,朕便赐你天罚!”
“接着灌水!”
“啊?”延答揉了揉肚子,再灌的话,肚皮真破了。
“灌!”
朱祁钰对一千匹马一点都满意,而且敖汉离辽东镇也远,派兵深入草原,为了这点马和羊,着实不值得。
本来他以为能敲个竹杠呢,结果人家空手套白狼,反敲他朱祁钰的竹杠!
“别灌死了,明天朕要去狩猎,猎物就用鞑靼人,全都八光了,丢进猎场里,朕亲自狩猎!”朱祁钰义愤难平。
延答还在求饶,朱祁钰懒得听了,杀了痛快。
“今晚不许给他们吃的!”
朱祁钰回勤政殿了,懒得废话。
群臣也不敢劝啊,皇帝正在气头上呢。
鞑靼人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用,鞑靼也不敢攻打大明!
翌日中午。
下了早朝,朱祁钰一身戎装,梁珤、方瑛、宋伟、李瑾、陈韶等陪同,启程去南苑。
南苑也是上林苑,可追溯到辽金时期,便是皇家狩猎场。
太宗、宣宗、太上皇,都对南苑情有独钟,南苑狩猎讲武也成为规矩,沿袭至今。
但今天狩猎的猎物不太一样,全是人。
都是鞑靼人。
“天可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啊!”延答奄奄一息,也是今日猎物之一。
为了让他们失去攻击力,都八光了。
王文担心这些身强力壮的草原汉子会伤到皇帝,所以在脚腕、手腕上划一刀,让其无法用力。
由隶夫驱赶着他们,进入山林里藏起来。
啪!
朱祁钰扬鞭抽在延答的身上:“两国?鞑靼是归顺侯,是朕的仆民!朕杀几个仆民,算个什么事?就算朕把归顺侯全家驱赶着来杀,尔等敢拒绝伟大的天可汗?”
“哈哈哈,把他驱赶到一边,最后朕亲自射杀他!”
朱祁钰拍马开跑。
养马军、侍卫军贴身扈从,外有九门军,新练的团营,上万人扈从皇帝。
咻!
朱祁钰挽弓射箭,就听到一声惨叫。
“中了!陛下!”李瑾高呼。
“哈哈哈,射死没?”朱祁钰虽然不擅长狩猎,骑马开弓很不稳。
但架不住有人吹捧呀。
李瑾亲自将驱口拖过来,偷偷将箭往驱口身上扎,把人扎死。
“陛下神射,一击必中!”李瑾赞扬。
“好!”
朱祁钰有些飘飘然:“诸君皆可狩猎,朕出彩头,于少傅会押解战马回京,朕拿出一千战马来,今日狩猎最多者,可获得这一千战马,如何?”
李瑾、梁珤等人眼神炽烈。
“只算这些驱口,不算狩猎到的牲畜,猎多者胜,不限制手段!”
“今日,他们不是羔羊,而是尔等的战利品!”
朱祁钰粗犷大笑:“儿郎们,开杀吧!”
用鞑靼人给这些新兵蛋子见血,朱祁钰也是用心良苦。
他倒是也想策马奔腾,问题是大腿里子疼啊,他一个人根本杀不完。
咻!
朱祁钰又设了一箭,那个鞑靼汉子说着让人听不懂的鸟语,显然是在咒骂皇帝。
“都别动,朕再来一箭!”
鞑靼汉子趴在地上,手脚不管用了,任由设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