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听进去了,他又犯了形而上的错误。
大明没钱,不可能用海量的银子养兵,所以军户制应运而生了,这个制度饱受诟病,还算好用。
至于钱去哪了?
问问藩王、问问权贵、问问士绅,就知道了。
“朕莽撞了。”
“老太傅老成谋国之言,诸卿爱国之心,朕都看到了!”
“那朕分田,总是可以的吧?”
朱祁钰问。
活久见,皇帝又认错了!
胡濙沉吟,项忠开口:“启禀陛下,微臣认为是可以的。”
项忠长得白净,声音也不高,温文尔雅的。
却是个狠人,太上皇兵败被俘时,他给瓦剌人养马,趁不注意逃了出来,走了七天七夜,才回到宣镇。
而且,其人允文允武,有名帅的天姿,是朱祁钰极为重视的人才。
“但请陛下,少给军户分田。”
“可派一能臣,在原军户田土旁边,增加一部分。”
“不能这一块、那一块的,耕种零散,十分麻烦。”
“微臣之所以建议陛下少分,是因为还要留出一部分,给移民的百姓留一些。”
“田土太多,容易诞生地主,也不利于精耕细作。”
“尤其移民女子,多多移民过去,边军多是光棍,若能娶上老婆,明年生个娃,人口就丰茂了。”
项忠思考问题,以人为本。
朱祁钰颔首:“可这天下人,重男轻女,女子稀少,有的也不愿意嫁给军户,朕也犯难啊。”
这是实情,男子是主要劳动力,女子无法承担地里的繁重劳作,自然不值钱。
“朕想让农户多生女儿,女儿多了,男子才能讨到老婆。”朱祁钰也犯愁,他可以不管民间百姓,军户总要考虑的。
“陛下,此乃千古症结,解不了的。”项忠苦笑。
朱祁钰灵光一现:“若朝堂给女儿家一笔钱呢?”
朝臣感到无语。
“陛下,该给多少钱呢?是天下女孩都给,还是就给一两年?”
薛希琏高声道:“陛下,若给民间发钱,中枢有多少钱,也不扛这般祸害。”
“而且,人心趋利,很多百姓还会以此为营生。”
“倘若中枢不给了,他们说不定转手就将女儿卖去了勾栏瓦舍。”
“人心皆贪,等朝廷竭泽而渔,没人会惦记着陛下的好,反倒造反不断,江山如何延续?”
“老臣以为,生民繁齿,顺天而行,朝堂不宜干涉。”
他的话,引起朝臣的同意。
全都发声劝谏。
“朕听进去了。”
“项忠的话很有道理,但大同镇的军户,也缺女人,强征山西女人入宣镇,也不是一回事。”
“没女人,如何繁齿?如何丰茂宣镇人口?”
“那便让宣镇开关去打!去抢!”
“抢草原上的女人过来!”
朱祁钰以为,朝中百官会反对呢。
竟无一人反对。
项忠竟然说:“瓦剌,禽兽也,能让禽兽嫁给人,乃是上天的恩泽。”
“好,既然诸卿同意,那朕便下圣旨,准许王来开关,抢掠瓦剌,所抢皆归兵丁所有,中枢不要。”
朱祁钰又问:“宣镇分田,可不容易,朝中可有人愿意自告奋勇,去主持这次分田啊?”
轩輗、宋琰和薛希琏,同时站出来,都愿意去。
“宋琰、薛希琏,你二人身子骨不太好,不要奔波了,留在京中将养身体,以身体为重,朕还要依仗你们呢。”
“便让轩輗去吧,以轩輗之才,处置分田,绰绰有余。”
朱祁钰环视一周:“朝中老臣,每日都要按照太医院的叮嘱,按时喝药!认真调理身体!”
“朕不准你们死!”
“大明需要你们,朕更需要你们!”
“这是圣旨!”
“老臣等谢陛下天恩!”老臣们心里暖和,皇帝确实关心他们的身体。
如宋琰和薛希琏,身体都不佳,又来回奔波的,病情愈发严重,还强撑着天天上朝。
太医发现之后,禀报给皇帝,皇帝派太医,在他们家中妥善治疗。
如今太医院人满为患,天下名医齐聚京师。
不敢不来啊,是真要杀头的。
所以太医充裕,朱祁钰恨不得给每个老臣家中配一个太医,妥善治疗。
“轩輗,朕赐你天子剑,分田一事,全权交给你,王来等宣镇地方官员,不得干涉。”
朱祁钰认真道:“朕之所以派中枢官员去主持分田,是因为你能做到公平,朕就一个要求,公平!”
“不要怕慢,必须要公平,让边军满意。”
“还有,分田过程中,给朕清查宣镇的兵丁人口,朕要实额兵丁,不要那些虚数!”
“之前的也不查了,也不罚了,朕就全当做不知道。”
“以后兵丁发饷,就按照你呈上来的名册发!”
“所以,你的担子一点都不轻啊。”
朱祁钰道:“从京畿征召一批举人,带去宣镇,随你分田,这些举人,可赐恩科,考取进士。”
“朕再从京营挑五百人,扈从你,保障你的安全!”
“微臣领旨!”轩輗心思雀跃,他确实想做一番大事业。
他为官清廉,处事公正,官声很好。
这也是朱祁钰选他的原因。
第一次分田,必须要做得尽善尽美,分田的人要有本事,还要清廉方可。
这是做一个榜样,以后全国都按照宣镇的规格来办。
“朕再赐你一个法宝。”
朱祁钰让冯孝呈上来,是徐有贞编纂的治水书籍,被刊刻成书。
“这本书是治水的经验,你带着,在路上好好研习。”
“不必敝扫自珍,谁都可看。”
“带去的举人当中,你物色物色,有没有人对治水感兴趣,朕要大力提拔。”
朱祁钰反复叮嘱。
水利,乃是重中之重。
“陛下,此等宝物,吾等可否一观?”白圭笑道。
“哈哈哈,这本书已经刊刻上百本,有兴趣的,拿回去一本,研习一番。”
朱祁钰笑道:“治水,乃是最要紧的事情,今年山东大涝,让朕触目惊心啊。”
“所以重建宣镇,朕反复叮嘱王来,一定要重视水利,多花些钱也无妨,一定让百姓有水喝、有水用,不能有水荒、水灾。”
“诸卿,你们家中、门生故吏之中,有哪些治水人才,全都推荐给朕。”
“朕还告诉你们,朕之所以非要收复河套不可,就是想根治黄河。”
“当然了,如今中枢并不富裕,朕再慢慢想一想,有了钱,便要根治黄河!被宋朝糟蹋的黄河,不能再烂下去了!”
朱祁钰语气不善。
完了,又要有商人倒霉了!
皇帝强征天下商贾入京,不会是想筹措治黄河的银子吧?
皇帝之心,路人皆知啊。
“好了,把鞑靼使团宣进来吧。”
朱祁钰正襟危坐。
鞑靼使团进殿,根据萧维祯所说,使团是分成两拨,一拨是喀喇沁孛来派来的巴济,一拨是满都鲁汗派来的哈克楚。
百官位列两旁,昂首挺胸,歪头看着鞑靼使团。
巴济明显感受到压力,行礼时,礼节出现了错漏。
“朕的牧民,过来,亲.吻朕的鞋。”朱祁钰伸出脚。
“啊?”
巴济直接就懵了,用蹩脚的汉语说:“天朝皇帝陛下,并没有这个礼节。”
“朕新加的,过来。”
朱祁钰见他难为情:“罢了,朕嫌你嘴巴臭,别亲.吻朕了。冯孝,你代替朕过去,让他亲.吻你的靴子。”
又是熟悉的配方!
冯孝猫着腰下去,站在巴济的面前。
巴济矮壮,竟没有冯孝高。
“陛下,这不是礼节,而是对鞑靼的侮辱!”巴济才不肯去亲.吻一个太监的靴子呢!
传出去他喀喇沁勇士的颜面何存?
“侮辱?你难道不知道,鞑靼可汗已经被朕封为恭顺伯了吗?鞑靼已然内附大明,谈何侮辱啊?”朱祁钰冷笑。
“什么时候的事情?”巴济看向哈克楚。
哈克楚躬身道:“敢问陛下,汗庭并未收到大明国书,外臣此来,乃是代表着满都鲁汗而来,上个月鞑靼使团出使大明,却杳无音信,所以大汗命外臣前来寻找。”
原来是找延答来了!
不过,延答是太师癿加的人,哈克楚是代表满都鲁汗而来。
那他找的,可能不是延答,那是谁呢?
“你在质问朕吗?”朱祁钰问他。
“请陛下恕罪,外臣不懂大明礼仪,所以可能语言上有所障碍。”哈克楚道。
“倒是个会说话的!”
朱祁钰拍拍手,很快,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走进了奉天殿。
他穿着最低等的太监服饰,低着头,眼眸含泪。
“延答!”哈克楚吓了一跳。
延答怎么穿成这样?
“皇爷,张狗儿给您请安。”延答恭恭敬敬地磕头。
这段日子,对他而言,暗无天日啊,每日都要学习明朝礼仪,稍有错误,就挨打受骂,不给吃饭。
他心里的希望之火,早就熄灭了。
认命了,当个明朝宫廷里的太监。
冯孝公公钦赐的名字,张狗儿。
哈克楚曾经和延答是同僚,认得延答,知道延答是个很有风骨的人,却没想到,竟然变成了明朝皇宫里的太监。
“起来吧。”
朱祁钰指了指哈克楚:“这是你家乡的朋友,告诉他,朕是谁?”
“皇爷是草原上的天可汗,是天下唯一的大皇帝!”延答浑身哆嗦,这番话仿佛烙印在他脑子里一般。
他被关在小黑屋里,被人逼着反反复复背这些话。
他都快被逼疯了。
哈克楚瞪大了眼睛,什么天可汗?什么大皇帝?
延答用蒙语解释。
“既然知道了朕的身份,就乖乖跪下,亲.吻冯孝的靴子,算是对天可汗的崇拜。”朱祁钰恬不知耻。
哈克楚看了眼惊恐万分的延答,再看看高不可攀的皇帝。
就知道,他若不做,便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外交官向来能屈能伸。
他跪在地上,亲.吻冯孝的靴子。
冯孝有些飘飘然了,这才是无上的权力!
欺负自己人算什么本事?让外族,跪腆才是本事!
“你也来!”朱祁钰指了指巴济。
延答可不认识巴济,不知道是哪个部族的。
“明国皇帝陛下,巴济的主人只有一个,就是伟大的孛来,请不要强迫勇猛的巴济!”
巴济昂首挺胸地站着,虽然个子矮,但不妨碍我气势足啊。
“按下去!”
听到皇帝的命令,两个侍卫进来。
李玠和林景看见巴济十分强壮,知道不好对付。
但李玠有经验,忽然拿着刀鞘抽巴济的脑袋!
巴济惨叫一声!
凶悍地扭过头,像是一头熊瞎子一样,死死盯着李玠。
啪!
李玠直接给他一个刀鞘,抽在他鼻子上,鲜血长流。
见他病要他命!
李玠抡着刀鞘拼命抽打,林景也狠,专往巴济膝盖骨、胳膊肘上打。
巴济被打得嗷嗷惨叫,但鲜血激发了他的凶性,他拨开李玠的刀鞘,反手夺刀。
“不可!”哈克楚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