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比当年宣宗皇帝,一口气杀了九个藩王,更狠、更大、更厉害。
偏偏,诸王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已经不是宣德初年了,而是景泰八年了,过去三十余年了。
“微臣愿意将王府一切家财,贡献给陛下!”岷王疯了。
辽王卷起来了:“微臣请陛下裁撤王府护卫,诏护卫入京勤王,微臣在封地上,没有危险,以后也不需要护卫了!”
轰!
乾清宫内,直接炸了。
辽王这般没有底线,难道要将自己的脖子,主动放在皇帝的刀刃下吗?
以后诸王哪还有半分自主权?
以后可不都成了皇帝手中的玩物了?
可是,谁敢为辽王、岷王说话?
所有人纷纷看向郑王。
郑王也怕啊,虽然皇帝没抽他,但他断定,他敢说话,皇帝准抽他。
他是庶子,宣宗皇帝是嫡子。
他们兄弟关系并不好。
宣宗皇帝对他,就如养了只猫、养了只狗,开心时逗弄几下罢了。
只因为他无法参与夺嫡,所以宣宗皇帝才给他个存身之地,那是可怜他,千万别把自己当回事。
忘了圣母怎么说他的?
当年孙太后在东宫时,连太宗皇帝都喜欢她。他们娘俩的命,都比不上孙太后一根头发丝。
诸王以为他是皇帝的叔叔。
却不知道,叔叔上面也坐着主子呢。
孙太后一句话,就能让他回到那段被支配的日子,他们娘俩啊,日子过得不如张太皇太后养的那只狗。
所以,他要装死。
啪!
一道清脆的鞭响,将他从恐怖回忆里拉出来。
郑王张大了嘴巴,没想到,皇帝竟一鞭子抽在辽王身上。
辽王惨叫个不停。
皇帝难道不想要护卫?
不对!
他想要更多!
不止护卫,难道还图谋王府的家财?
不应该啊,皇帝富有四海,内帑里的钱堆积如山,怎么会看上他们的蚊子腿呢?
那图什么呢?
辽王也懵逼呢,您要王府护卫,我都给您了,您怎么还抽我啊?
“你以为朕图你那几个人呢?”
“信不信,你带着他们攻打府城。”
“你一个城池都打不下来!”
朱祁钰冷笑:“你们王府那些人,都被养废了,根本打不了仗了!”
“拿他们去和鞑靼精兵打?”
“朕都怕他们临阵脱逃,打乱了朕的计划!”
“让大明成为笑话!”
这是实话。
王府的护卫是世袭的,又被中枢往废了养,早就不成样子了。
“襄王的家财,自然要还回来。”
“你们自己的财货,朕不要。”
“但你们得从实招来,家财是怎么到你们手上的?”
“厂卫里面,你们买通了谁?”
“今晚宴会结束,你们就去锦衣卫,把事情老老实实跟金忠交代清楚。”
“朕会派锦衣卫去查,所有查实的人,一概诛九族!”
“至于你们?”
朱祁钰目光一寒:“传旨,岷王、辽王认错态度良好,网开一面。”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本人降为郡王,郡王降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降为奉国将军,依次降级,罚俸二十年。”
“江夏王举报有功,处以例外,准许外出,正常活动。”
岷王和辽王直接傻了。
降格成郡王?
那他们的儿子,就是镇国将军了?
岷藩、辽藩嚎啕大哭。
江夏王却磕头谢恩。
“辽王、岷王,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朱祁钰看着他俩。
他俩以为自己够机灵。
结果却不知道,皇帝和藩王,永远是对立关系。
削藩只是第一步。
“满意。”辽王和岷王一叩到底。
“既然是满意,为什么哭着说啊?”
朱祁钰问:“来,抬起头来,笑着说一遍。”
都降格成郡王了,还能笑得出来吗?
不过,想想荆王、楚王,他俩也算是幸运的。
那就笑一笑吧?
“你俩这一笑啊,比哭还难看。”
朱祁钰冷笑两声:“把镇国将军清出去,在座的都是诸王,没有将军!”
皇帝翻脸也太快了吧!
刚才还说都是血脉兄弟呢?
现在就说了,不是王的,就不是亲戚了?
太无情了吧!
不过,看看奄奄一息的荆王,那可是皇帝的亲堂兄弟,都被抽成那样了,也不宣太医诊治,摆明了是让他死。
还要让天下诸王看着他死,无比残忍。
他对近支血亲都这般狠,何况他们这些偏支了?
太监进殿,把岷王和辽王的案几搬出了殿外。
二王对视一眼,泪如雨下。
磕个头,出殿。
“这回松快了不少,是不是啊?”朱祁钰笑问。
诸王算看透了。
只要不满足皇帝的心思,皇帝就削藩,削了他的权柄,让他失去一切。
皇帝像个抢玩具的孩子,抢不到玩具就耍赖。
“陛下,微臣请求裁撤郑王护卫!”郑王第一个跪在地上。
他没工夫感慨人生了。
保住王位,才是最重要的。
“郑王叔为何要裁撤护卫呢?是养不起了吗?”朱祁钰目光一闪。
“回禀陛下,护卫负担太重,微臣确实供养不起了。”郑王借坡下驴。
“但这是祖制,朕不能更改。”
现在知道怕了?
想请求裁撤护卫,当个懒散藩王了?
做梦吧,刚才想什么去了?
朕刚开始还有恻隐之心,想放过藩王一码,现在嘛,干脆一勺烩了,以防后患。
“朕杀了襄王叔,心里一直都有愧疚,却没个报答的机会了。”朱祁钰唏嘘。
但所有诸王,汗毛倒立。
看看正在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荆王。
眼看就要死了,却不宣太医诊治,他嘴里哼哼个不停,太监担心他吵到皇帝,用布团塞住他的嘴巴。
鲜血都把布团浸透了,但皇帝视而不见。
也没人敢管他。
堂堂大明亲王,就死在诸王面前,何其可悲啊。
可皇帝嘴里却在缅怀他亲手杀死的襄王,这是什么意思?
您要是真缅怀襄王,就治治荆王呗,省着哪天又开始对荆王说抱歉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
都在琢磨皇帝话里的深意。
皇帝烤死襄王,鞭笞死一个荆王。
刚才又削了楚王,降格了辽王和岷王,湖广诸王,被一锅端了。
让人猝不及防。
下一个是谁?
“微臣请陛下裁撤护卫!”秦王吓得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心脏受不了了,不玩了!
我服了!
鲁王、庆王、周王全都趴伏在地,求皇帝裁撤护卫。
以前是皇帝绞尽脑汁削藩,藩王动不动就不满,让皇帝难做。
现在是藩王求着削藩,皇帝不同意,他们还急眼了。
“你们是逼朕改祖制吗?”
朱祁钰声音阴鸷:“让朕背负不友不善的骂名?”
“你们倒好,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帮你们减轻王府压力。”
“反倒让朕背负骂名?”
“你们就这般孝顺君父的吗?”
“都给朕跪好了!”
朱祁钰忽然暴怒,声音高亢:“郑王,你再说一遍!”
郑王吓傻了。
陛下您能不能要点脸啊?
谁说供养不起护卫了?明明是您啊,您是既当又立,我们很难做啊!
“臣朱瞻埈因王府经营不善,财物不支,无法供养王府护卫,请求陛下准许,解散王府护卫,微臣不胜感激!”
还是郑王会说话啊。
把护卫变成自己解散,上书请罪,不就给了皇帝裁撤护卫的借口嘛?
诸王纷纷跟进。
但还有肃王、淮王并不说话,他们担心,削了王府护卫之后,他们就成了待宰羔羊,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了。
未来皇帝想削谁的藩,就削谁的藩。
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肃王,郑王的话,你怎么看?”朱祁钰看到了他。
肃王朱赡焰是第二代肃王,初代肃王是太祖皇帝第十四子朱楧,建藩甘州(张掖)。
肃王向来低调,被称为甘州智者。
“回禀陛下,微臣以为郑王之话有理。”
肃王敢说什么?
他封地偏远,存在感很低。
而且,皇帝驻兵河套,又派寇深督抚甘肃镇,那寇深最恨藩王,若他在乾清宫得罪了皇帝,等回了封地,寇深准折腾死他。
“那刚才怎么不说话?”朱祁钰可不肯放过他。
肃王看似老实本分,其实是西北诸王的智囊,他岁数又大,颇有长者风范。
这种人得治他。
“微臣岁数大了,正在愣神发呆,请陛下恕罪。”肃王拿岁数做遮挡,省着皇帝拿鞭子抽他。
他虽然脑子好使,但也怕鞭子啊。
这玩意抽几下,铁人也得服啊。
“岁数大了?”
“是啊,肃王是朕的叔祖辈的,和朕皇祖父仁宗皇帝一辈的。”
“年龄确实大了,却还要跪在这里。”
“是朕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
“肃王请起。”
朱祁钰叹了口气。
但没人知道,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
肃王有点不想起来,他害怕皇帝反手一鞭子,教他做人。
“肃王身体不适,便留在京中调养吧。”朱祁钰淡淡道。
果然,反手就教肃王做人了。
肃王刚站起来,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陛下,这……”
“怎么?肃王不想留在京中?”朱祁钰问他。
“这……”
肃王语塞。
你说不愿意,那身体就没问题,刚才就是有欺君之罪!
可说愿意吧,留在京中,何时能回到封地啊?
倘若回到封地,会不会肃王换人了?他的兄弟们、儿子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微臣谢陛下天恩!”肃王哭着谢恩。
朱祁钰冷笑,转而看向淮王朱祁铨:“淮王,你也不满意?”
淮王是个好孩子。
没事就在家里生孩子。
年纪轻轻,就有七个儿子了,活着的就有六个。
朱祁钰看着就眼馋。
“微臣正在想,国难当头,是否将王府财货捐给朝堂!”淮王泪崩了。
他可不想步入肃王的后尘。
皇帝也不管他们血脉多近,想杀就杀啊。
越近杀得越狠。
皇帝有毒。
“那你是怎么想的?”朱祁钰幽幽问。
“微臣愿意将淮藩全部家当,捐给朝堂,共赴国难!”淮王下血本了。
就因为他没附和,就被皇帝穿小鞋了。
所有钱都没了!
这哪是鸿门宴啊,这是主动削藩宴!
都是主动往皇帝手里面塞,皇帝一边抽他们,一边往外面甩,他们最后还得求着皇帝手下。
这都什么事啊!
现在想想,还是正统皇帝好,要是漠北王复辟了该多幸福啊。
“是真心话吗?”朱祁钰看不出喜怒。
“微臣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淮王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幸好,没打雷。
否则他淮王就解释不清了。
“还算有孝心,便让锦衣卫去接手吧。”朱祁钰照单全收。
淮王却傻眼了。
您真要啊?
您至于吗?您富有四海,为什么对亲戚这么苛刻?留着给谁呀?您又没儿子!
“朕也不白拿你们东西,朕在京中赐你们淮藩大宅子,以后在京中的用度,都由内帑出。”
朱祁钰当然要了,又不是傻子,给钱不要?
淮王也傻眼了。
赐给我京中的有啥用?
我这辈子能来几次京中?
您可真会做买卖,拿空头支票,套了我家的全部家财。
鄱阳王、永丰王、清江王、南康王、德兴王、顺昌王、崇安王,淮藩七郡王面面相觑。
互相之间,都看到了眼中的怒火。
凭什么啊?朱祁铨!
你捐了自己的家财也就罢了,把我家的也捐了干什么啊!
“既然诸王对王府护卫多有怨词。”
“那便自行解散。”
“所有护卫,入京,由兵部审阅后,该裁撤的裁撤,该归入卫所的归入卫所。”
朱祁钰轻轻松松,裁撤了王府护卫。
现如今,亲王府护卫定数为5600人,郡王府三千有余,各级将军都有护卫。
这是五代君主,苦心削藩的结果。
今天一场宴会,削掉护卫看似容易。
其实是五代人,太宗、仁宗、宣宗、漠北王、景泰帝,用了五十余年,一点点蚕食藩王势力,将藩王势力化整为零,又慢慢养猪,把藩王养成了猪,把护卫同样养成了猪,才能一朝除掉的。
“但王府不能没有护卫。”
“传旨各藩王驻地卫所,建造烽火台,藩王府中有事,点燃烽火,卫所千户必到,不到者论斩!”
把藩王留在京中,要一点点来。
“臣等谢陛下天恩!”诸王含泪谢恩,还烽火台呢,信不信把王府点燃了,卫所都不会管的,那些读书人坏着呢。
从这一刻开始,藩王再无造反的实力。
有人笑话肃王,你现在王府就有护卫,但你敢造反吗?还不照样被皇帝随便拿捏?
燕王一脉,坏着呢,建文那是明坏,燕王一脉是暗坏,从永乐初年开始,一直到景泰八年,五十多年,苦心造诣,偷偷摸摸的削藩。
你以为能反抗得了吗?
看看荆王的下场。
皇帝专挑近支杀,杀完了近支,会在乎远支的死活?
从进京的那一刻起,诸王就没有主动权了。
皇帝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藩王戍守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是一个新时代了。
皇帝又拿起一只新的酒杯,倒满了酒:“既然诸王强烈要求改了祖制,那朕就顺着抛砖引玉,接着后面说。”
“既然改了开头,就彻底改了!”
“朕允许将军出来做事!”
“如镇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等等,只要姓朱的,没有王位的!”
“都可以出来做事!”
“允许其考科举、允许其从商、允许其从农!”
“今年春闱耽搁了,过了端午,就要举行今年的会试。”
“各藩所有将军,直接参加会试!”
“以后各藩将军都可以举人身份,参加春闱,考取进士。”
“根据尔等禀报上来的,他们在家不都认真读书吗?”
“正好,朕考校考校他们的学问。”
“看看宗室里有多少值得启用的人才。”
“朕不拘一格,全部启用!”
话音方落。
乾清宫内一片哗然。
皇帝竟允许各藩将军参加科举,解除了禁制?
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啊。
交上王府护卫,皇帝转头就送大家一张馅饼。
此举对郡王家中意义非凡,郡王世子外,其他人均为镇国将军,而且代代推恩,爵位越来越低。
永乐年定制,藩王家中任何人,只能当猪,不能从业。
皇帝这是做了件好事啊。
可是,考校学问是什么鬼?
考他们提笼架鸟,那肯定没问题,若是考经义,算了吧,他们估计字都认不全。
不过。
就算读书,也该从初级慢慢读,直接让他们参加会试什么鬼?
难不成皇帝是想强征藩王家属入京?
所谓的科举只是粉饰?
惊喜之余,有藩王回过味儿来了。
但没人敢当出头鸟。
看看肃王和淮王的下场,就知道了,出头鸟绝对倒霉。
朱祁钰笑了起来:“既然诸王没意见,那便定下来。”
“为了给各级将军充分入京的时间,会试日期就定在六月十五号,四十天,足够他们入京了。”
“来,满饮此杯。”
朱祁钰又喝酒了。
诸王纳闷了,皇帝为什么这么能喝呢?
九杯酒,一斤白酒了,却啥事都没有。
也不对,他发疯的时候就像喝多了。
打完了人,又不醉了,智能喝酒?
不对。
这酒有问题!
诸王明白了,皇帝喝得肯定不是酒。
真相有点坑人,诸王泪如雨下,我们喝得是实打实的酒啊。
皇帝特意准备了高度白酒,就是等他们喝多了好出洋相,然后趁机抽他们。
好像有剧本!
没有剧本,我们都不信会这么巧!
可是!
想明白了又如何?
几个王没了,护卫被削了。
藩王府的子嗣们,也要入京考会试。
一切都奔着皇帝计划的方向而去。
他们现在只有听命的份。
这酒,顿时不香了。
含着泪喝进去。
殿内殿外,真醉的好像只有漠北王。
他打着酒嗝,眼神迷离地看着皇帝,怨怼之情,溢于言表。
“咳咳!”孙太后注意到朱祁镇失态,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言表。
可漠北王真的喝多了。
朱祁钰目光一扫,就看到了漠北王的醉态,忽然想到了什么。
之前想说什么,因为漠北王忽然进殿,导致他话没说完。
这回想起来了。
“诸王,朕还有一句话想问!”朱祁钰举起酒杯,郑重其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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