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尊处优的诸王,跪了半刻钟,便膝盖生疼,又穿着冕服,亵衣黏在身上,十分难受。
酒劲儿上涌,头疼想吐,一个个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开始怀念在封地的日子。
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鞑靼快来吧,把京师打破,把皇帝抓走,这个狗皇帝,刻薄寡恩,丝毫不顾念亲情,真是该死啊!
诸王们嚎啕大哭。
但没人敢交头接耳,因为上百个太监守着呢,许感坐在栏杆上,两个太监打扇子,两个太监捉蚊子,他喝着凉茶,尽情欣赏着诸王的丑态。
还有一个太监笔走龙蛇,记录诸王的举止形态。
最终汇总到皇帝手上。
皇帝也够恶趣味的,就喜欢看亲戚的丑样。
此时。
朱祁钰坐在乾清内宫的宫门内,孔弘绪跪在门外,瑟瑟发抖。
“衍圣公,强迁孔氏,朕虽然背负了骂名。”
“但你孔家,还算老实听话。”
“朕收到林聪的密奏,孔家上下已经启程,前往四平城。”
一听这话,孔弘绪反而懵了。
既然听话,让我到这跪着干嘛啊?
最近他的精神特别差,项司宝竟连牙签都不放过,他快被折磨死了,第一次对那种事产生了恐惧。
“朕叫你来,是想从你家,再迁出一房,去湖广。”
“湖广百姓仰慕圣人久已。”
“却沐浴不到圣恩。”
“湖广生员苦啊……”
“干脆,拆分两房出来,一房迁入武昌府,一房迁入长沙府。”
“让湖广百姓,看一看圣人后代的风采。”
朱祁钰要给孔家好处,也得先索取。
本来,对拆分孔氏,孔家高层是坚决不同意的,但消息传到各房,各房直接炸了,跑到祠堂大闹。
那些偏支庶脉,在家中饱受欺压,都想拆分出去,去当大老爷。
上次拆分西孔,赐下文昌侯,孔家诸房在祠堂里大打出手,打死了人,连族老都管不了。
那些偏支旁脉恨不得都拆分出去,在主宗里狗都不如,但去了地方,他们可就是人上人了。
“微臣遵命!”孔弘绪老实答应。
朱祁钰没想到这般顺利。
登时,话锋一转:“朕强迁孔氏,引起天下板荡,朕的名声算臭透了。”
“微臣有罪!”孔弘绪吓尿了,皇帝又搞什么幺蛾子?
“衍圣公莫急,听朕把话说完。”
“强迁孔氏,确实是朕一意孤行,朕想起来也后悔啊。”
“所以朕想着,给孔氏一些补偿。”
这是皇帝说出来的话?
后悔?补偿?
啪!
孔弘绪给自己一个耳光,疼,不是梦。
“微臣不敢奢求补偿,只求安心为陛下效命。”孔弘绪不敢要啊,被皇帝玩怕了。
其实他想说,那就停止拆分呗,恢复原样多好。
“朕打算加封孔圣为王,衍圣公一脉封王爵!”
嘶!
这是让我家去死啊!
孔弘绪身体一软,趴伏在地上:“陛下恕罪啊,微臣福薄,当不起王爵啊,何况,衍圣公乃是古来便有的规矩,如何能加封呢?微臣德不配位,求陛下收回成命!”
看看大明的异姓王,有活人吗?
王爵是死后追封的,活着的异姓王,徐达是怎么死的?
那可是徐达啊,他算个什么东西!能比吗?
“朕封的,伱敢不受?”朱祁钰语气阴沉。
“微臣受不起啊,求陛下恕罪啊!”孔弘绪哭个不停。
皇帝这哪是赏啊,这是罚!
信不信,孔弘绪收了这异姓王,那些文人就得戳死他的脊梁骨,孔圣遗泽用一点少一点,经不起祸害。
皇帝够狠啊,自己进了屎坑,反手把孔氏也拖进屎坑里,用圣人挡刀,您能做个人吗!
“朕最近在看史书,知道了衍圣公爵位的来龙去脉。”
“衍圣公爵位从宋仁宗起,至今千余年了。”
“而唐开元年间,追圣人为文宣王。”
“唐明皇说:‘朕稽考前训,博采群议,皆谓宜法汉之旧,革唐之失,稽古正名,于义为当。朕念先帝崇尚儒术,亲祠阙里,而始加至圣之号,务极尊显之意。肆朕纂临,继奉先志,尊儒重道,不敢失坠。’”
“朕想着,便顺唐明皇之志,加封圣人为文宣王,后世子孙袭爵文宣王。”
“文宣王,起来吧。”
这就是朱祁钰给孔氏的大礼。
踹进屎坑里的大礼。
那些文人墨客们,你们再骂朕,就得带着孔家,他家为了文宣王的王爵,才迁居四平的,和朕可没关系,你们不要骂错人噢。
呜呜呜!
孔弘绪哭个没完,就是不肯起来。
“文宣王,皇爷让您起身。”怀恩阴恻恻地说了一句。
孔弘绪擦了擦眼泪,爬起来接着哭。
我家多听话呀,您为什么这么对我家呀!
强迁我家去四平,我家答应了;拆分西孔,我家也答应了;又拆分出两房去湖广,我们又答应了。
为什么还这么对我家啊!
我家做错了什么啊!
孔弘绪越想越委屈,而夜里凉风一吹,他摇摇欲坠,更是悲从中来,我才十岁啊,黑眼圈比五十岁的都大,我图什么啊!
“陛下呀,唐明皇追封微臣先祖为文宣王,后人则去国号袭谥号,乃称文宣公。”
“请陛下也封微臣为文宣公,请收回王爵!”
“微臣伏谢圣恩!”
孔弘绪对自家历史如数家珍。
对文宣王坚决不收。
“嗯?朕金口玉言,难道因为你,还要出尔反尔吗?”
朱祁钰语气一沉:“怎么?你还想换个人,袭爵文宣王吗?”
噗通!
孔弘绪又跪在地上。
我弟弟才八岁啊,您祸害完了我,祸害我弟?
算了,还是让我继续受罪吧!
孔弘绪心里偷偷加了四个字:爵位真香。
“滚回去好好思过,过几日你便要启程去四平城了。”
“别给自己添不自在。”
“朕赐下的,你乖乖接着!”
“别自讨没趣!”
“滚!”
朱祁钰暴怒。
今天净生气了。
门外的孔弘绪磕头谢恩,哭着出宫了。
“王爵都不稀罕,难道是想去漠北去当衍圣公吗?继续向大元磕头谢恩吗?”
“追思前朝的东西,大明养你们快百年了,还养不熟?”
朱祁钰越想越气:“传旨给林聪,加快速度迁徙!别怕死人!”
“五日内,抵达辽东!”
“慢的,不必留着!”
“林聪做不到,朕就摘了林聪的脑袋!”
冯孝跪在地上:“奴婢这就去传旨。”
“白眊军到哪了?”
“回皇爷,平江伯传来信息,已经到河间府了!”冯孝回禀。
“加快速度,和于谦会师,林聪手上的团营,交给陈豫整编,再立一军,不够的就在流民里招募,暂时驻扎在山东。”
朱祁钰目光闪烁:“暂时由陈豫兼任总兵,归林聪辖制。”
“再催项忠,快些率背嵬军去山东,暂时驻扎在济南府。”
“再立一军,赐名飞熊,总兵……”
朱祁钰犹豫总兵的人选。
“孙原贞入京了吗?”朱祁钰忽然问冯孝。
“回皇爷,孙尚书已到京畿,马上就要入京了。”
孙原贞是景泰三年的兵部尚书,这几年镇守福建,前段时间被调入京中。
此人是朱祁钰内定的兵部尚书人选。
“他岁数大了,不能过于奔波了。”
朱祁钰反复斟酌:“调郭璟、宋让、陈治三人共为飞熊军总兵。”
“皇爷不可!”
冯孝跪在地上:“此三人乃皇爷心腹,执掌禁卫,皇爷方可稳坐中枢。”
“若调离他处,禁卫无人率领,皇爷无心腹可用,万一……”
“何况,此三人父兄皆担任要职,若全部重用,门楣未免过于光耀,非人臣之福。”
“奴婢请皇爷慎用。”
没错,这三人是郭登、宋诚、宋伟、陈询留在宫中的人质。
放出宫去,外面的人可就未必忠心了。
李瑾、陈韶也不能派出去,要留在身边拱卫中枢。
“要是许贵尚能征战,就好了。”朱祁钰长叹一声,终究缺少将才啊。
“暂且就由陈豫兼着吧。”
“回京再说。”
“摆驾承乾宫。”
朱祁钰去承乾宫安枕。
翌日早朝。
阔别奉天殿两日,朱祁钰发现,一天不坐在这个位子上,就闹心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