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市舶司不受布政司管制,微臣没有意见。”
耿九畴叩拜,问:“但是这征兵的费用,是户部出,还是内帑出呢?”
“耿卿有什么意见?”
“微臣以为,应该户部出,若天下钱财都需要内帑出,还要户部干什么?”
耿九畴正义凛然道:“所以,微臣想户部出钱养兵。”
朱祁钰一眼就看穿这货打什么算盘了。
肯定要瓜分市舶司的进项啊。
“耿九畴,你的小心思可瞒不了朕。”
朱祁钰笑道:“你不就是想分贸易进项嘛?”
耿九畴尴尬地笑笑。
不过,这是他这个户部尚书应该做的事,千方百计把内帑变成国库,就是户部尚书的工作。
“可以,朕允你。”
“这样,朕还撤了钞关,将税收翻倍,海关的收益全都收归户部,内帑一分不要。”
“以后形成定制,海关收益收归朝堂,内帑不许指手画脚,更不许再设钞关。”
“你们觉得如何?”
这话可就引起朝臣叩拜了。
天降圣皇啊!
因为钞关的事,天天都有官员上书叱责皇帝。
奈何皇帝装傻充愣。
却不想,皇帝居然直接就撤了钞关。
广州市舶司,户部加钞关,大约进项一百万两银子。
若是全收归户部,户部可就富得流油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山呼万岁。
“先别忙着谢恩,朕是有条件的。”
朱祁钰可不会做赔本买卖。
他可以设钞关,也能裁撤钞关,但后世皇帝可就做不到了,他必须得为后世之君考虑。
皇帝有钱才是皇帝,没钱的皇帝,就是亡国之君了。
“陛下请说!”
朱祁钰伸出两根手指:“朕就有两条件。”
“其一,皇家商行搞海外贸易,必须免除海关税。”
“其二,市舶司必须由太监提督,文官只能做二把手。”
第一条没问题。
皇家商行搞海外贸易,不知道什么时候了,落袋为安最重要。
答应!
第二条可不行,市舶司既然收归户部,那么就该由文官做一把手,太监只能监督,不能提督。
“陛下,既然将市舶司归入朝堂,何必令太监提督呢?”耿九畴拐弯抹角表达不满。
“因为朕信不过你们。”
朱祁钰直截了当:“别以为朕不知道,朝堂片板不下海,但民间走私泛滥。”
“如果朕把市舶司放给朝堂。”
“你们信不信,过几年市舶司毛都收不上来!”
“朕能shā • rén,能杀鸡取卵。”
“但后世之君能吗?”
“这市舶司,收上来的钱,是用在天下万民身上的,万一没了,后世之君如何当皇帝?”
“朕要为他们考虑。”
“还有,朕再问尔等一句,你们懂做生意吗?”
“不懂吧?也不屑为之!”
朱祁钰帮他们回答:
“朕不懂行兵打仗,所以向来放权,交给能征善战的将军。”
“你们既然不懂做生意,也学学朕,放权给生意人,让他们给户部交钱即可。”
“所以,这市舶司朕可以不要钱,但必须由太监管着。”
“朕是为后世之君管的!”
本来活跃的气氛,又再次凝固。
“那依陛下所说,文官去市舶司,只是个摆设?”耿九畴直言不讳。
“官是官,民是民,官管民乃亘古不变的道理。”
朱祁钰斟酌道:“只是经营方面,应该交给商人来做,收关税还得官员收。”
“怎么能当摆设呢?”
“该管的管,该杀的杀!和以前一样!”
朱祁钰话锋一转:
“既然说到市舶司,朕打算加大贸易力度。”
“归档里记载,夷国对中原丝绸、瓷器奉若珍宝。”
“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不加大贸易力度?赚那些夷人的钱?”
这话把张凤说乐了。
您可真外行啊,又菜又爱装,说得就是某人呀。
“陛下,丝绸在大明也极为珍贵。”
“织工一年才能织出几匹丝绸呀?”
“供应大明之余,才能拿出去售卖,自然不能加大供应力度。”
“而且,供应足了夷人,夷人地峡穷困,能买得起多少?买了一次两次,也就买不起了。”
张凤的话,惹得朝臣的认同。
他们都认为,外国人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买丝绸、茶叶、瓷器的钱,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所以不可能消耗那么多的丝绸瓷器。
朱祁钰也乐了,朕看你们是人菜见识浅。
从龙椅上站起来,走下丹陛,指着张凤说:“要不朕怎么说,你们这些官员,不会做生意呢!”
“陛下有何高见?”张凤讶然。
“丝绸、瓷器,乃大明瑰宝,夷人可望而不可求。”
“但你们太实诚了,非要拿出上等丝绸去售卖。”
“价格昂贵,赚头还少,供应不足。”
“为什么不能拿次货,卖给夷人呢?”
“张凤你以为夷人就多穷困?记得元朝时,大食人个个富得流油,都穿丝绸喝茶叶,那大食国往西的人,岂不更富裕?”
朱祁钰在一点点灌输西方富裕的思想。
激发明人的凶性,该学蒙人去西方抢一波。
“陛下,咱们对外出售的,已经是次品了。”
张凤像看傻子一样看皇帝:“郑太监下西洋时,拿着的极品丝绸,那些番邦国王都对着丝绸跪拜,以为是天神编织而成的神物。”
朕又出洋相了。
“那最次的丝绸呢?”朱祁钰问。
“大明织工精湛,怎么会织出更烂的丝绸呢?”张凤满脸骄傲。
却不懂商业。
“那就用机器织,把成本压缩到最低。”
朱祁钰道:“加大供应量,卖给夷人,换取白银。”
“改革织机,压缩成本。”
“皇家商行来做,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然后朕派人去和夷人谈。”
“若是卖得好,咱们就按照这个路子做,茶叶、瓷器也是同理,赚夷人的钱。”
“唯有一点不变,不许百姓下海!抓到者迁居内地,不许下海!”
“尤其不许商人与番邦贸易,抓到者诛九族!写进大明律里,传抄天下!”
朱祁钰不想丢丑了,匆匆结束话题。
他以为自己先知,殊不知古人比他聪明百倍。
“市舶司上设市舶局,直接隶属于军机处,市舶局郎中由内阁推举。”
朱祁钰道:“水马驿站单独提出来,上设驿站局,直接隶属于军机处。”
“按照朕的想法,这驿站局每年能得七八十万两银子。”
“当然了,初期要进行一批投资,两三年后就趋于稳定了。”
“如果生意好,以后承包费还能涨。”
“这笔钱……”
朱祁钰看向耿九畴。
耿九畴也竖起耳朵,想收入户部。
现在他这个户部尚书,就是一只护食的狗,什么都想咬一口,叼进自己的窝里。
“耿九畴,先说说你的看法。”朱祁钰也没考虑好。
“回陛下,微臣以为应该五五分账。”耿九畴一口想吃个胖子。
“朕可以全给户部!”
朱祁钰笑道:“内帑一分都不要。”
还有这好事?
耿九畴立刻警觉起来:“陛下,要不您还是收一点吧。”
“哈哈,你这个管家婆,不是要做夏原吉吗?”
朱祁钰笑道:“怎么?朕主动给你银子,你还不要?”
“微臣担心这是个坑。”耿九畴快哭了。
朱祁钰大笑。
“没错,这银子不白给户部。”
“朕打算继续修驿道。”
“在原有的驿道上,再增加一部分,连结各个城池。”
“尤其是边境地区。”
“所以呀,这钱只是过户部一手,然后都要花出去的。”
耿九畴竟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那也算是他的功绩。
“朕之前说过,各司各部都要盈利。”
“别想着让户部供养尔等。”
“朕还是这句话,都给朕想方设法的搞钱,然后把钱放入国库。”
“国库充盈,才能维系天下。”
朱祁钰话音一缓:“之前朕对尔等太过于刻薄了。”
“民间都骂朕刻薄寡恩。”
“朕也承认。”
“朕只知道挥刀子shā • rén,却从来没问过你们,生活过得怎么样?”
“堂堂天下重臣,过得却不如区区商贾,换谁心里能平衡?”
“朕昨日诏见了晋商,哼,那些商贾个个贪得无厌,心里没有一点家国百姓,只有自己的利益!”
“所以呀,朕晚上也反思自己。”
“对你们过于苛刻了。”
“除了朕,你们应该是这天下间最尊贵的一撮人。”
“理应享受更好的待遇。”
“都别跪,站起来,朕跟你们说的是真心话。”
“古人讲高薪养廉,大明俸禄太低,狗都养不活,这不是逼着百官去伸手,做贪官吗?”
“之前朝堂穷困,诸卿也要理解朝堂。”
“但现在不一样了,朝堂富裕起来了,朕的内帑也富裕起来了。”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
“朕打算加俸……”
可话没说完。
胡濙却跪在地上:“请陛下莫要说下去!”
朱祁钰皱眉。
胡濙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陛下,所谓高薪养廉,不过是个piàn • jú罢了。”
“人有权力,怎么会满足于区区的高薪呢?”
“所谓高薪,多少算高薪呢?”
“人心趋利,不是一点财货,就能满足的。”
“陛下,老臣知道如今户部、内帑都逐渐富裕起来。”
“但是!”
“朝堂攒下点家底不容易。”
“不能说挥霍便挥霍了!”
“老臣这番话要得罪天下百官,但老臣不在乎!”
“因为,您今天提高了俸禄,明天呢?后天呢?”
“这人心向来难以满足。”
“您今天提高了一石粮食,后天又该提高多少呢?”
“如今朝堂富裕,但谁能保证明天没有个天灾人害,过几年朝堂还会这般富裕吗?”
“倘若涨了俸禄,一旦朝堂没钱,如何降下来?”
“老臣请陛下三思!”
胡濙豁出去了。
他绝对不允许涨俸禄。
要说富,最富裕的时候是宣德朝,朝堂积银超过千万两,粮食存在仓库里生虫子。
可是,宣宗皇帝却绝口不提涨俸禄。
甚至正统朝,三杨主政时,也对涨俸禄避之不及。
原因就是人心难制,不会满足的。
如果宣德朝就涨了俸禄,景泰初年国朝就会崩溃,被财政彻底压垮了,如今的景泰帝就是亡国之君了。
正因为没涨俸禄,才扛过了景泰初年的北京保卫战。
也扛过了景泰八年的dòng • luàn。
不得不佩服三杨的智慧。
“老太傅请起!”朱祁钰也是昏了头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
难道先帝不比他政治手腕高?
三杨不比他厉害?
明明府库堆积如山,为什么就是不涨俸禄呢?
就是因为要考虑穷困的时候该怎么过呀。
过日子不可能永远富裕的。
居安思危,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
朱祁钰却看得更深,他把自己的性命,系在胡濙的身上,偏偏胡濙自绝于天下。
他在躲避!
躲避朕的生命之托。
念及至此,朱祁钰眼眸一阴。
“老太傅为国为民,朕受教。”
朱祁钰道:“不过,虽然老太傅说不能涨俸禄,确实有道理,但朕想着,该设一个养廉银。”
“老太傅莫劝,朕心里有数。”
“这养廉银,不是现银,是皇家商行的一成股份。”
“朕把所有利润拿出一成来,每年都是有多有少,然后按照天下官员的官职划分,第二年发前一年的银子,直到人死为止,这笔银子便不再发放。”
“是多是少,算是朕的一点心意。”
“不过,朕以为,皇家商行的未来前景极佳。”
“一成利润,可能就是上百万两银子,所以呀,你们每个人都能分到一笔比较可观的银子。”
朱祁钰不想高薪养廉。
胡濙说得对,那是扯淡,给了高薪也没用,该伸手还会伸手。
他给这银子,其实是在调动官员的积极性。
专心为朝堂搞钱。
“臣等谢陛下天恩!”朝臣磕头。
“朕还有一句话要说,大明恢复汉人衣冠,名字以两个字为贵。”
“但现在呀,两个字的名字,太难起了,重名的实在太多了。”
“就朝堂上,有两个曹泰,朕都傻傻分不清楚。”
“而且,朝臣之中,名字都是前人叫了几百次的了,和历史人物重名的太多了,听着毫无特色。”
“不如改叫三个字的,看看朕,也叫三个字的,难道就不尊贵了?”
“两个字重复,三个字起码能够分辨得明白。”
“干脆,诸卿带头,该自家孩子起三个字的名字,叫着初期别扭,过段日子就习惯了,起码不重名。”
“朕这么说,诸卿能理解吗?”
朱祁钰实在头疼。
明朝人的起名能力,差得一笔。
看看勋臣的名字,看上去全都平平无奇,一点都不霸气,而且重名率百分之百。
两个字的,也就这么多了。
“老臣支持陛下。”
胡濙叩拜在地:“汉人以两个字为贵,如今也到了该变的时候了。”
“唐宋时期,三个字的名字不也比比皆是,三个字就不尊贵了?”
“老臣回家便给长孙改名,改成三个字的名字。”
诸卿叩拜:“微臣愿意做天下人表率!”
不止皇帝头疼。
处置政务的阁部重臣,全都头疼啊。
放眼望去,全是重名,这还是文官呢,再看看没文化的勋臣,起的那叫一个敷衍。
祖宗的名字,也拿来重复叫。
有的担心冲撞了自己的祖宗,干脆用别人家祖宗的名字,用着用着,快互为祖宗了。
“好,诸卿带头,天下人也就跟进了。”
朱祁钰心满意足地笑道:“朕和诸卿配合,天衣无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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