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于谦没来。
“首领,咱们该回家了。”毛里孩的左右手,哈热阿鲁斯进言道。
阿鲁斯是翁牛特部的大祭司。
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是智者。
“回家?”
“是的,回家吧,这一战鞑靼损失惨重,十四万精兵,现在到咱们手上的只有七万人了。”
阿鲁斯充满悲戚:“而明人有源源不断的兵丁补充,咱们却没有!”
“再也没有从大明撕下一块肉的可能了。”
“该到了回家舔舐伤口的时候了。”
十四万人啊!
竟只剩下七万了!
死了三万多,失踪了四万,就剩下七万人了,自己部落只剩下三万五千精兵了。
毛里孩嘴里发苦。
猛地看向阿古。
就是他,被大明骗了,买什么新铳,才导致大军惨败,都是他!
“别怪他。”
阿鲁斯制止住毛里孩的愤怒:“首领,这都是长生天的安排。”
“成吉思汗最危难的时候,连五千人都没有,只能靠渔猎生存。”
“咱们比伟大的成吉思汗相比,还是幸运的。”
“起码咱们的部族在壮大,七万人啊,娶了媳妇,明年就多了七万个小崽子!”
“用不了几年,咱们就是鞑靼最强大的部族!”
阿鲁斯是站在翁牛特部考虑问题。
鞑靼虽然败了,但翁牛特部却大赚,只要给一点时间,翁牛特部就能取代鞑靼,成为草原新王。
“何况,咱们再在这里耗着,是在给孛来分担压力。”
阿鲁斯是聪明人,一眼就看透战局:“首领,鞑靼强弱其实和我们没有关系,只有自己的部族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毛里孩听进去了。
作为傀儡的岱钦十分尴尬,对部族而言,鞑靼被打崩了无所谓,只要部族实力还在就没问题。
他们可以游荡,四海为家。
至于鞑靼,恐怕只有黄金家族的人才会考虑。
问题是满都鲁死了,怯薛军被杀被招降,他现在连个班底都没有,没人愿意给他卖命。
“撤!”
毛里孩当机立断:“今晚就撤!”
“太师……”岱钦舍不得这花花世界。
“你有意见?”
毛里孩怒火中烧,正无处发泄呢,抽出腰刀放在他脖子上:“说出来,你有什么意见,都说出来。”
岱钦赶紧摇头:“我什么也不想说!”
“那你为何要开口?”毛里孩十分生气。
好好的顺风仗,结果打得一团糟。
损兵折将,还要考虑如何逃回去,像个老鼠一样,就如他们的祖先,被赶出中原一样耻辱。
“我就是内急……”岱钦一肚子话想说,却不敢说啊。
为什么会兵败如山倒?
不就因为你嘛!
你要是不杀满都鲁,鞑靼会败成这样吗?
恐怕回了漠北,鞑靼就不复存在了,只剩下最强两部,翁牛特部和喀喇沁部部,互相攻杀吧。
最后便宜的是瓦剌!是兀良哈!
刺啦!
毛里孩划开他的胳膊。
“啊!”岱钦惨叫个不停。
“有尿就憋着!”
毛里孩一脚把他踹翻:“不许给他治疗!”
“狗屁大汗,鞑靼到了危难关头,却只想着尿尿,你怎么不去死呢!”
“还有谁?对本首领不满意的?”
“都站出来!”
“本首领全都把你们戳死!”
“阿古!”
毛里孩就想杀阿古。
阿古赶紧磕头:“太师,当务之急是如何逃回去,求太师冷静下来,求求太师了!”
他不停磕头。
心里后悔,当初大明皇帝招揽他,他就该留在大明。
而不是回汗庭受罪。
不过,大明皇帝是招揽他?还是利用他呢?
说不清了。
四千支火铳一炸,他在汗庭的地位就彻底不保了。
尤其他身份尴尬,他是瓦剌人。
毛里孩压住杀意:“你说该怎么撤?”
“派出多股小部队,袭扰附近城池,让大明焦头烂额,咱们趁机突破墩台,翻越长城,返回漠北。”阿古道。
这是好办法。
但留下来的,都活不了了。
最让毛里孩担心的是,撒出去的人,必须是他的心腹,翁牛特部的人。
按照地图上的墩台估算,起码要舍了五千人。
那翁牛特本部就剩下三万人了!
如何压制其他各部的四万人?
而且,于谦会不会看透他的计谋呢,若在半路夹击,他的下场会更惨。
他看向阿鲁斯,阿鲁斯朝他点头。
“回家,才是军心所在。”
阿鲁斯道:“去攻打城池,大家不愿意,可要说回家,都跟发疯了一样,没人能阻拦我们回家!”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阿古,你留下负责袭扰。”毛里孩把他丢下。
阿古竟松了口气,若留在大明,他该想办法投诚。
可是。
阿鲁斯却道:“首领,我很看好阿古,让他跟着我吧。”
毛里孩一愣,阿古则心如死灰。
阿鲁斯哪里是看重他了,就是不相信他,担心他投诚。
连夜,鞑靼收拾行李开跑。
第二天早晨,于谦部攻入鞑靼大营,结果只是一个充满陷阱的空营,鞑靼兵跑了。
上报给于谦。
张固却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倘若于谦参他一本,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会直线下降。
“下官有罪!”张固嘴里泛苦。
“无妨,此战缴获不小,大宁之围已解,本帅会上书给陛下的。”
于谦不动声色:“派人清理鞑靼营盘,你们暂时入驻进去,等本帅发令。”
“下官遵令!”张固退下。
他发现个怪事,胡豅和顾荣都没在城内。
他们去哪了?
于谦心情不错,白捡一个大营。
建造一个大营可不容易。
毛里孩为了掩护自己,才没烧了大营,结果便宜明军了。
横溪。
齐卓一把火烧了鞑靼的船支。
然后开始搜寻鞑靼的囤物资之地。
还真被他找到了。
在一处山涧里,堆积着大批钱粮,都是从附近抢来的。
鞑靼兵每到一地,都会撒出去抢掠附近的村庄,一切能抢的东西都会抢走。
正常应该囤积在大营里。
但这些东西,则是要带回漠北的,就懒得搬运。
毕竟明军孱弱,在鞑靼兵眼里,都是待宰的羔羊,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结果,明军把老巢给掏了。
“先不要运走!”
齐卓是从宫里出来的,这些碎银子,约莫两三万两,他还真看不上。
不如用来钓鱼。
他带来三千火铳手,损失了七百多人,还剩下不到两千三百人。
则在附近设下陷阱,守株待兔。
结果,还真等来了人,是翁牛特部的一个千户,带着两千多人,驱赶着附近村落里的明人,来转运这批物资。
他们踩进陷阱,被齐卓全歼。
他才知道,于谦打了场大胜仗,鞑靼败逃。
听完,齐卓目瞪口呆。
难怪陛下高看于谦一眼,这于谦简直是个怪物啊,十四万鞑靼精兵围困大宁,如今只剩下一半人,惶惶逃窜。
若这大捷报入京中,皇帝该如何赏赐于谦啊!
“太保打了大胜仗,咱家也不能丢了皇爷的脸!”齐卓开始思考,如何能有效阻击鞑靼退兵。
他看向那些难民。
“鞑靼人烧杀了你们的家人,你们想不想报仇?”齐卓兵少,全歼了鞑靼兵,武器不缺,就缺人。
“想!想!”
那些附近的村民,一个个眼珠子血红。
有的甚至那石头去砸鞑靼兵的尸体,恨之入骨。
“好,为咱家所用,咱家保证你们杀个痛快!”齐卓收拢难民,他不满足于吃下小股兵力。
他想去长城沿线,蹲守那些试图翻越长城的鞑靼兵。
他也想要泼天大功。
同时。
消失在大宁的胡豅和顾荣,分别带着三千人,出现在长城内的墩台里。
所谓墩台,高三四丈,上下不用阶梯,皆用软梯。
每一墩,小房一间,床板二扇,锅灶各一,水缸一,碗碟各七,油烛盐米藏足一个月,种火一盆。
但到了景泰朝,每个墩台由七个人与三只动物驻守。
墩兵天一亮,先放绳梯,让狗下去巡视,确定没有敌兵埋伏,军士才下去挑水。
白天站在窗口瞭望,即使用饭也不得擅离。
胡豅三千人,一人双马。
刚到墩台,就给各个墩台发放一批物资,算是战时奖励,激励士气。
“来了!”
有墩台燃起了狼烟,说明发现了鞑靼骑兵来袭。
鞑靼数万骑兵风卷残云一般穿过墩台。
墩兵不敢冒头,面对如此恐怖的骑兵群,莫说一墩之力,就是胡豅的三千兵,也不敢摄其锋芒。
“参见胡总兵!”
顾荣派人来送信。
展开一看,顾荣的意思是放大股骑兵过境,袭击鞑靼骑兵的尾巴。
“大帅派我们来,不是捡便宜的。”
胡豅喃喃自语:“大帅一定会有动静的,他绝不会甘心,放鞑靼骑兵过境的。”
“可大帅会做什么呢?”
胡豅放下纸笺,让人把地图拿过来。
他盯着地图看。
之前布下的陷阱,似乎一直都没用上呢!
“派夜不收去探,这股骑兵有多少人!本总兵要准数!”胡豅要重新制定方案。
当初于谦是想把鞑靼败兵往陷阱里面赶。
现在鞑靼骑兵一心回家,若我是大帅,会怎么做呢?
“附近的河流在哪?你们平常如何取水?”胡豅忽然问。
一个墩兵告诉他,他们喝井水。
“井?这附近有几口井,你来标出来。”胡豅把地图推过去。
墩兵标注。
胡豅登时眼睛一亮。
鞑靼人很谨慎,未必愿意去河流里取水,他们肯定会从当地人用的井里取水。
可在井里撒毒药。
或者干脆毁了井,逼他们去河里取水。
“附近可有必经之路?”
这个还真没有,这一片是平原,每一个点都能翻越长城回家。
却在这时,夜不收将人数报上来。
约莫有两万人。
鞑靼分兵了,应该兵分三路回家。
不对!
按理说,鞑靼不会分兵的!
人多力量大,现在是回家,自然是七万人大部队一起行动更安全。
一定有理由,让他们被迫分兵。
“大帅动手了!”
胡豅当机立断:“不要浪费毒药,下令二十人为一队,由一个夜不收,一个墩兵带着,去高岗上设伏!”
“所有人盯着这个墩台的狼烟,一旦狼烟燃起,就对着骑兵扫射!”
“不计较dàn • yào,骑兵攻山,你们就逃!”
“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更多的鞑靼兵!”
他十分确定,一定是于谦,迫使鞑靼分兵。
没错。
于谦发现空营之后,就派人去追。
但他没傻乎乎的跟着人家屁股后追。
而是,分析鞑靼囤积物资的地方,派人提前去埋伏,再派几队人远远坠着鞑靼兵。
等鞑靼兵去取物资的时候,全都中了埋伏。
损失惨重。
毛里孩天天张嘴骂娘,把于谦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
这还没完,于谦轮流派人袭扰他们,不许他们晚上睡觉,更不许他们停下脚步,停下脚步就用火铳打他们。
箭矢、铅子跟不要钱似的往里面砸。
逼着他们往前走。
而鞑靼兵调头来打,明军就撤。
反反复复,像赶马车一样驱赶着鞑靼兵。
完全是无赖打法。
却让鞑靼兵苦不堪言,短短五十里,走了足足两天。
一个个神情萎靡,随时都有崩溃的架势。
这些兵都是强制吸入翁牛特部的。
打顺风仗战意高涨,抢缴获的时候一个个奋勇杀敌,结果被大明袭扰的时候,个个心怀怨怼,心里恨透了毛里孩。
毛里孩迫于无奈,只能分兵。
分成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