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改省后,就在漠北设两个都司。”
胡豅缓缓道:“以迤都为界,横向切割成两半,靠近大明的叫绥远都司,迤都以北则叫捕鱼儿海都司。”
“绥远这个词,令人不具有归属感。”
王竑道:“此地自古便是胡人之地,对大明归属感极低,不如起名汉州都司,以后撤都司改省时,就叫汉州省。”
汉州。
说明此地自古便是华夏领土。
朱祁钰点头:“就叫汉州,所有地名,全部改为汉名,所有异族的文字,全部销毁,建筑全部推倒,重新建,不计任何代价!”
“陛下,这里面有涉及到了信.仰问题。”叶盛苦笑。
“伊教非华夏宗.教,朕不允百姓信其教!”
朱祁钰认真道:“禅宗佛教、喇嘛佛教、道教皆是我华夏宗.教,朕知道蒙古人信喇嘛教。”
“既然同根同源,信仰喇嘛教,中枢是支持的。”
朱祁钰眼珠一转:“蒙人好战,统治不易。”
“就从乌斯贜多多请喇嘛,去漠北都司传教。”
“在草原上,三里建一座小喇嘛庙,五里建一中喇嘛庙,十里建一大喇嘛庙。”
“让漠北百姓全都信仰喇嘛。”
朝臣一愣。
“陛下是用喇嘛教控制漠北?”叶盛直言不讳。
“禅宗佛教过于温和,又有诸多限制,漠北诸族不愿意受其限制,所以难以发展。”
这也是朱祁钰一定要控制住乌斯贜的原因。
乌斯贜必然是大明的一部分。
“陛下,一好不如众好,独乐不如众乐。”
叶盛斟酌道:“您用喇嘛教控制漠北,倘若乌斯贜dòng • luàn,您如何派兵平定?”
“一旦派兵,其漠北信徒会怎么想?”
“还有,本来乌斯贜地寒人穷,哀求着归附大明。”
“一旦有了漠北胡族加成,他们会不会滋生出野心,想脱离大明dú • lì呢?”
“咱们的兵不适合雪山气候,没法在上面长待,表面统治,实则放任自流。”
“一旦有变,我大明如何应对?
朱祁钰认真思考,叶盛说得还真有道理。
“所以,请陛下把佛道同时撒播去草原上!”
“您担心其教义,那咱们就改其教义。”
“根据漠北诸族的生活习性,改变佛道教义,从佛道之中发展处一脉来。”
“倘若漠北人全信奉喇嘛教,喇嘛的地位必然水涨船高,终有一日难以压制。”
“可如果,漠北人信仰千奇百怪。”
“漠北永远是一盘散沙,再也扶不上墙了。”
叶盛娓娓道来。
朱祁钰眼睛亮起。
朝中重臣,个个老谋深算,偏偏心思不用在正事上,就想着内斗,只要能团结一致,大明就是世界最强的。
“好!叶盛你这个办法好!”
“朕会让巡捕营延请天下名僧名道,齐聚京中,共编新教义,再创一派。”
“然后令他们各自分出一支来,去漠北立足。”
“不止要用信.仰控制漠北。”
“还要在文化上,消弭蒙古人的存在,化蒙为汉。”
朱祁钰幽幽道:“令北孔,拆分出二十房来,迁去漠北各个城市,教化漠北。”
“虽设都司,却和省份一样,由军机处直管。”
“诸卿有没有提议人选?”
漠北毕竟荒凉,把朝中重臣放去,他可舍不得。
王复却道:“微臣建议扬州知府王恕。”
王恕?
这位是正统十三年的进士,能力显著,允文允武,是朱祁钰一直着重培养的人才。
“王恕不错,但贸然提拔他做都指挥使,怕是会遭人诟病。”朱祁钰斟酌道。
“陛下,老臣有个人选,可以辅佐王恕。”胡濙忽然道。
“说来。”
胡濙略微犹豫:“坐牢的丰庆!”
朱祁钰眼睛一眯,这个丰庆,在易储fēng • bō之中,和林聪、叶盛一起力劝皇帝不要易储。
原主对林聪、叶盛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偏偏把这个丰庆丢进大牢,关到了现在。
因为丰庆言辞激烈,不断拿景泰帝和朱祁镇做比较,把原主惹怒了,又杀不得,眼不见心不烦,直接丢进大牢。
“让他去做王恕的副手?”
朱祁钰在揣测胡濙的心思。
胡濙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个人的。
“回陛下,丰庆此人素有清名,为人老持稳重。”
“陛下放权令其治理民务,人尽其才。”
胡濙道:“何况,此人乃罪人,若政绩考核不合格,再抓入大牢即可。”
“也对,让他在大牢里吃干饭,不如让他去给朕卖命。”
朱祁钰目光闪烁:“贬丰庆为匠户,封其为汉州都司都指挥同知,梁瑄为都指挥同知。”
“指挥佥事由朝堂拟定。”
胡濙把丰庆放出来,就想扶持朱祁镇的势力,制衡皇帝。
皇帝想扶持军功集团。
文臣就扶持朱祁镇集团。
梁瑄是梁珤的堂兄。
“捕鱼儿海都司都指挥使,朕想调李秉去!”
李秉是非常有能力的,如今宣镇重建有条不紊进行,又有王来等众多能臣坐镇,稳如泰山。
之所以选李秉坐镇捕鱼儿海,是因为这片土地随时都可能打仗。
必须得让一个允文允武的人坐镇才可。
派武将去,文臣不会放心的。
干脆就让李秉去。
“俞山和古镛去做都指挥同知。”
“指挥佥事朝堂来定夺。”
“朕即刻下旨,令天下罪人,填充边塞。”
朱祁钰迫不及待。
两个都司建立后,还要征兵。
所有填充边塞的罪人,全都打为军户,包括归化的漠北诸族,统统是军户,不设民籍。
“五军都督府的辖区也要更改。”
朱祁钰认真想了一下:“汉州都司和捕鱼儿海都司,就归后军都督府吧。”
后军都督府实力暴涨。
又商议一些小事后,朱祁钰回乾清宫。
于谦的破天战功,邸报、报纸争相报道,朝堂的封赏圣旨发到地方去。
而于谦的府邸,那可真是人满为患。
于谦功高可封王,养子于康年纪轻轻就得到了侯位,一门双贵。
而于康的妻家,范广家也人满为患。
逼得范家闭门谢客。
范广镇守河套,已然功高,小女儿又被皇帝赐婚给于康,登时显贵无比。
连宫中都将范氏宣入宫中,给予一番赏赐。
牛珍、顾荣等家也被踩烂了门槛儿。
尤其是牛珍家中,牛珍发妻早丧,续弦娶了一个没过两年又没了。
媒婆得知这位牛伯爷家中竟没个暖心人伺候,恨不得把伯爵府门槛踩破,京中不知多少百姓家女儿,盼望着嫁入伯爵府,当伯爵夫人。
宫外的消息,汇总进入京中。
朱祁钰会心一笑。
大明爵位还是值钱的。
两个都司的筹建,需要从各地抽调人才,流程漫长。
朱祁钰撤蓟州镇,蓟州镇改名玄甲军,移镇汉州都司,玄甲军下设三团营,兵力在五万余,镇守汉州。
再从罪人中征召五万人,设捕鱼儿海军,李秉任总兵。
他本想令宣镇北移。
却被朝臣禁止,一旦两个都司守不住,宣镇和万全都司,就是京师的防线,绝不能丢掉。
而且,长城还要连年加固,不能出现任何松懈。
朱祁钰答应下来。
下令拆分京营,设北营和南营,南营驻扎在原京营,北营则驻扎在怀柔,协镇万全都司。
京中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
时光如梭。
六月二十五。
啪!
奉天殿上,朱祁钰一巴掌把薛瑄奏报砸在御案上。
“广西反了!”
薛瑄数次上书,说广西不稳,他还把张顺派去帮助薛瑄。
结果,广西卫所没理清,反而给了贼酋侯大狗机会,攻破了梧州城。
杀训导任璩,擒按察司副使周榈。
侯大狗造反,四方响应,瞬间聚集起十余万,号称百万。
并且向雷州、廉州移动,一把火烧了两座正在建的造船厂!
薛瑄奏报刚送出去,侯大狗就攻克了浔州府。
两广动荡。
“请陛下息怒!”朝臣叩拜。
看完奏章,竟觉得匪夷所思。
侯大狗是瑶民,瑶民造反,无非是地方官压迫太甚,可他们攻克雷州和廉州干什么?烧造船厂干什么?
广西这地方,从正统年间就开始,频繁造反、dòng • luàn。
归根结底,是官员的压迫过甚,明人从未将瑶民、侗民等土人当成人,只把他们当成肥羊,不顾土人死活,往死里宰。
造反的时机选得也好,方瑛、朱仪、朱永刚到,军士疲惫,不能一战的时候,忽然就造反。
星星之火,却有燎原之势。
“朕能息怒吗?”
“内帑花了多少钱,造的船厂,却被一把火烧了?”
“那侯大狗要干什么?”
“要当海盗吗?”
“烧朕的船厂干什么?”
“还把海图付之一炬!”
“他要干什么!”
“不去打浔州府,往山里面钻,却绕了个圈子去烧造船厂,有病吗?”
朱祁钰嘶吼:“还有!薛瑄、陈旺、张顺是干什么吃的!”
“既然察觉到了造反。”
“那就控制他们,为什么让他们流窜出了梧州?”
“一群废物!”
朱祁钰大骂的同时。
也在深思,为什么要烧造船厂呢?
他们担心朕开海啊。
所以烧了造船厂。
其实烧造船厂不是目的,而是焚烧海图。
好在朕令宫中抄写三份,以防宫中的海图被焚烧。
朱祁钰莫名想到,紫禁城中经常会发生火灾,至今也说不清楚,火灾的源头。
连太宗皇帝都说不清楚,万一宫中发生火灾的话……
朱祁钰不寒而栗。
朝臣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告诉薛瑄,若浔州府丢了,朕就摘了他的脑袋!”
朱祁钰厉喝:“传旨,方瑛总督两广,不计一切代价,扑灭侯大狗造反!”
朝臣不敢应声。
“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烧造船厂?”朱祁钰目光凌厉。
“陛下,这谁说得清啊。”耿九畴苦笑。
“你们不知道吗?”
朱祁钰冷笑:“朕都知道的事,你们却不知道?哼,是怕朕要开海吧?”
此言一出。
群臣脸色急变。
有人想劝谏,但抬眸看见皇帝杀意爆棚的模样。
登时闭嘴,谁也不敢触皇帝霉头。
“令刘震海回市舶司,重建造船厂!”
“所有俘虏,俱打为匠户,不计生死,为朕重建造船厂。”
“建完了造船厂,全部打死!一个不留!”
“告诉刘震海,造船厂在,他就活;造船厂再被烧,他就去死!”
“允他征兵一万五水师,给朕盯着,谁敢打造船厂的主意!”
“朕就杀其九族!”
朱祁钰暴怒。
傻子都看明白了,侯大狗哪里是造反啊,就是要烧了造船厂,阻止皇帝开海。
关键做得太明显了。
若是侯大狗攻克了数个府之后,再攻克雷、廉二府,也能勉强掩饰。
问题是,侯大狗没办法啊。
方瑛率军驻扎在桂林,陈旺、张顺整饬卫所,建广西军。
再迟疑的话,只会被迅速扑灭。
所以,只能铤而走险。
甚至,这里面有没有方瑛为了战功,故意放侯大狗做大的因素呢?
朱祁钰目光阴冷地扫视群臣:“是不是,朕若说开海,朕明日会不会暴毙啊?”
“会不会!”
“这朝堂上,有多少脏东西,伱们心知肚明!”
“朕已经数次忍让了。”
“千万别逼朕!”
“下一次,朕就杀光你们!”
“跪着!”
“全都跪着!”
“传旨,明令全国,怀疑是海商,或与海商勾结者,一律诛族!不问事由!不许辩驳!”
“传旨李震,随时出兵平叛,任何人都可杀!”
朱祁钰面容凶厉:“朕不shā • rén,明天朕就被杀了!”
“朕没儿子,能带着大明去死!”
“谁也别逼朕!”
朱祁钰在嘶吼。
谁也没想到,一点小事,竟触动了皇帝的敏感神经。
可见,皇帝的心里是想开海的。
宣宗皇帝、朱祁镇都想过开海,最后都不了了之,试问哪个皇帝不想攫取海外财富呢?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郑和七下西洋,带回来多少宝物啊。
过了片刻,胡濙颤颤巍巍地声音响起:“陛下,您是想让天下板荡吗?”
“今日能烧造船厂,明日是不是能在宫中放火呢?”
朱祁钰喝问:“海图存放在宫里,他们能烧地方海图,难道就不能烧宫中的海图吗?”
“朕就在宫中,万一被烧死了呢?”
“陛下未免杞人忧天……”胡濙苦笑。
朱祁钰冷笑:“朕杞人忧天?哼哼!”
你们自己品吧。
胡濙只能退让一步:“陛下不可因怀疑,就随意shā • rén啊。”
“厂卫为了讨您的欢心,只会炮制大案,而不会管人是否清白。”
“请陛下明鉴!”
难道这不是皇帝要的吗?
“哼!”
朱祁钰冷笑:“他们能烧朕的造船厂,朕就不能杀他们了?”
没错,他就要在南直隶炮制大案。
“陛下,shā • rén总要讲证据的……”
“朕不听!”
朱祁钰冷冷打断:“去传旨,照做!都跪着!”
他愤愤下朝。
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胡濙没懂皇帝的操作。
皇帝在整饬天下,但不应该这么快对南直隶下手的,因为南直隶士绅盘踞最厉害的地方,那也是大明经济中心。
一旦南直隶崩了,大明江山风雨飘摇。
皇帝不会拿江山开玩笑的。
毕竟只是烧了两座造船厂,花钱再建便是。
没必要炮制大案,疯狂shā • rén。
这样是没好处的。
皇帝究竟想要什么呢?
胡濙看向王复,王复垂下头,看向王竑。
王竑却看懂了。
皇帝要移民塞边。
不炮制大案,哪来的罪人塞边啊。
大明疆域扩大这么多,塞外却没有百姓生存,移民的话,造价太高了,不如用罪人塞边。
就算有损耗,那也无所谓,反正都犯罪了,与其在汉地浪费粮食,不如去边境充实人口,死了也没人心疼。
所以需要炮制大案,批量流放士绅去边地。
选择士绅,是因为士绅有文化,对大明有归属感,换了农人去,很容易退化成游牧民族。
如果不炮制大案,强制流放士绅,士绅会买通官府,用农人充数,又回去了。
胡濙一拍脑门,明白了。
皇帝真是……心思叵测!
朱祁钰刚入乾清宫,就有太监传信,说胡濙求见。
“宣过来。”
朱祁钰脸上没有丝毫怒气。
侯大狗两把火,烧出了海商的底线。
他们不允许皇帝分一杯羹。
朱祁钰看透了时局,才容易应对嘛。
至于侯大狗之乱,他乱不起来,方瑛总督两广,兵精粮足,很快就能扑灭。
虽然地方破坏厉害,但也能永绝后患。
趁机把土人中的dòng • luàn分子,给一勺烩了。
再把土司给平了,让广西变成大明的广西,而不是土司的广西。
趁机多杀,然后俘虏的人,全都塞边。
这时,胡濙进来叩拜。
“老太傅有何事?”
“老臣还是想劝谏陛下,做事当有轻重缓急,不能一味追求快,欲速则不达。”胡濙规劝。
朱祁钰抬起眼皮子,没说话。
“虽然于太保打了胜仗,也不能说大明就彻底再无边患。”
“陛下还须坐稳中枢。”
“陛下想让士绅填充塞外,可您想过没有,士绅盘根错节,让他们去了塞外,塞外不就成了第二个中原嘛。”
胡濙反向劝皇帝。
皇帝担心士绅,所以就不建议皇帝移民士绅。
“哈哈哈!”
朱祁钰大笑:“老太傅先请起,赐座。”
没错,皇帝发怒,就是想借机炮制大案,用士绅填边,不一定非要是士绅,但一定是有文化的。
有文化的人,才不会被落后的制度同化,反而会将文化传到草原上去,让草原人快速进入信.仰陷阱里。
“老太傅你真以为朕担心士绅?”
朱祁钰笑了起来:“既然老太傅和朕推心置腹,朕就和老太傅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何为士绅?”
“掌握土地,掌握生产资料,在官场上有人罩着的,就是士绅,只要皇权不下乡,士绅就永远存在。”
“可您想过没有?”
“士绅之所以是士绅,有两点原因:一,土地是有限的;二,生产资料是有限的。”
“如果朕让这两点,变成无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