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门栓响动。
覃树立刻睁开眼睛,拿着刀,慢慢靠近门口。
但房门被推开的一刻,他立刻一刀刺过去,陶鲁作势一滚,刀尖刺破了衣服,胸口有点痛。
“来人啊!”覃树厉喝。
两个兵卒一拥而上,把覃树按在地上。
陶鲁则冲上去,把鞋塞进覃树的嘴里:“不许叫!”
覃树怒瞪陶鲁。
千防万防,没想到陶鲁竟敢冒死刺杀他。
“放信号,让人杀进来!”
陶鲁则去带两个人去后宅,把覃树的家人全都抓起来。
覃树有两个儿子,一个带兵随方瑛出征了,另一个则镇守田州府,覃家老宅只有覃树的几个孙儿和孙女。
“贤孙婿,别开玩笑,放了老夫。”覃树冲陶鲁在笑,嘴里的鞋不知何时掉了。
陶鲁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天热又紧张,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赤着,过于紧张之下,浑然不知。
放了信号,等待寨外的大军进来。
“覃树,你听调不听宣,陛下圣旨,要斩你覃家满门,还恩思府、田州府朗朗乾坤!”
陶鲁厉声道。
而在覃府巡视的土兵,纷纷涌进来,陶鲁则把覃树薅起来:“谁敢过来,你们敢往前一步,本官就杀了他!”
覃树知道,自己栽了。
但凭借陶鲁的一千人,动不了古零土司的根基。
“都退下,这是吾家内事,无妨事,都退下。”
覃树冲陶鲁挤出一抹笑容,十分有气度:“贤孙婿,你想当这两府之王吗?”
“爷爷这就许诺你,让你当两府之王。”
“如何?”
陶鲁在他肩膀上,划了一道血线。
“你是谁的爷爷?”陶鲁一口吐沫,喷在覃树的脸上。
覃树闷哼一声:“难道你真不顾亲情?”
“本官和你有个屁亲情?”
“你张嘴贤孙婿,闭嘴贤孙婿!”
“却把本官当犯人一样管着,处处防备!”
“再说了,本官可曾纳了你的孙女?”
“真是自作多情。”
“本官再告诉你,你派到本官身边的几个贱人,已经被本官手刃了!”
“你覃树,就束手就擒吧!”
陶鲁装作面色如常,把自己渲染成shā • rén狂魔。
覃树彻底看清了陶鲁的枭雄之真面目。
他之前还以为,这孩子被瑟娱冲散了心智。
却不想,都是装出来的。
“好!”
“不叙亲情!”
“就说实力,凭你手下的一千多人,又能如何?”
覃树也是枭雄:“本官再给你一个机会,放过本官,本官将你礼送出境,此事到此为止!”
“覃树啊覃树,你可真天真啊!”
陶鲁冷笑:“本官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你闹着玩呢?”
“少啰嗦!”
“让所有土兵,放下武器,放本官部下进来!”
“给你一刻钟时间,晚了,本官杀你个孙子!”
陶鲁厉喝。
欧信的凶劲儿和疯劲儿,他确实学到了。
覃树不想死。
也不能死。
一旦他死了,一个儿子在外,一个儿子在田州府,恩思府必然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好,放人进来!”覃树在想办法自救。
但是。
陶鲁却一刀扎在他大腿上:“想什么幺蛾子呢?”
覃树痛得站不起来。
院里的土兵叫唤个不停。
陶鲁听得也一知半解:“再叫唤,老子再扎他一刀!”
土兵顿时消停了。
很快,陶鲁手下进来。
这里面只有五百是卫所兵,其他的都是各个寨子收拢上来的土人,做不到令行禁止,只能凑合着用。
“出去,把整个寨子点了!”陶鲁下令。
用通天的火光,告诉埋伏在外面的兵卒,可以动手了。
覃树亲眼看到,自己亲手建起来的山寨,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的族人纷纷逃亡,有的葬身火海。
“杀了他们!不要管老子!杀了他们!”
覃树眼珠子血红,如野兽般嘶吼。
陶鲁却将一刀扎在他另一条腿上。
鲜血,溅了陶鲁一脸。
状若修罗。
“试试啊!”
陶鲁厉喝:“看看是老子先死,还是你家先绝嗣?”
“拖上来一个,杀了!”
陶鲁在刀尖上起舞。
“老子还有俩儿子,死了几个孙子孙女又如何?杀吧!”
覃树冲着自己的人嘶吼:“给老子上,弄死他们!”
但是,土兵们不知该不该动手。
因为陶鲁抓着一个小孩子。
这小孩子前几天还和他说笑来着。
他咬了咬牙,一刀割下去,一颗大好的头颅,丢在那些土兵的面前。
用蹩脚的当地话,说:“谁敢往前一步,老子就杀光覃家人!”
那些土兵瑟瑟发抖。
陶鲁得势不饶人:“都听老子的命令!”
陶鲁更狠,抓了覃树,还得让古零土司的土兵,听他的命令。
“不行!”覃树可不傻。
陶鲁又扎了他腿上一刀,冲着土兵厉吼:“跪下!”
这些寨子里的人。
一辈子都没出过大山,从小就被土司驯养,最听土司的话。
自然担忧土司老爷的安危。
被陶鲁这么一吼。
竟然真的跪在了地上。
覃树想说话,陶鲁又把鞋底子塞进他的嘴里。
“王受,你领着他们,和我军汇合,快去!”陶鲁让王受带着覃树一个孙子,若这些土兵不听话,就弄死他孙子。
那些土兵想救覃树,只能听命。
陶鲁松了口气。
他的任务,算完成了。
浑身都是冷汗,手脚都是软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
唯独shā • rén时候的凶性,不是装出来的。
他父亲陶成,从小就训练他的狼性,从杀鸡开始,杀猪、杀牛、杀狼、shā • rén。
但这是他第一次做这么大事。
身处敌营,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优秀了。
天色蒙蒙发亮。
寨子的火渐渐熄了,而隐隐有砍杀声传来。
覃树看向陶鲁,问他哪来的明军?
“总督确实已经离开了恩思府。”
“这支明军,乃是家父从浔州府千里迢迢赶来的。”
陶鲁终于露出笑容,他拿掉覃树嘴里的鞋底子。
“明军哪来这么多人?”覃树大惊失色。
“打仗嘛,就如滚雪球,自然是越滚越多。”
陶鲁轻描淡写。
但覃树却大惊失色:“明军把恩思府东面的所有土司,都推平了?”
“差不多吧,只是剩些藏在山沟里的小土司,最多一年,整个广西便是汉人的天下!”
陶鲁满脸得意,他父亲凭此一战,怕是能封爵了。
他也要入京进讲武堂了。
前途一片光明。
他凭此战之功,一定会得到陛下亲自诏见的。
他要好好想想,如何应对陛下的考验。
覃树愣了好久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土司间消息闭塞,互不通信。
所以,覃树只以为方瑛是打他来了,顺便收拾几个不听话的小土司。
却没想到,大半个广西,都被推平了。
愣了半晌,他挣扎着跪下:“陶先生!”
“能否看在吾孙女的份上,求求你,给吾子孙留一条活路!”
“吾子孙愿意归顺大明!”
“愿意归顺大明啊!”
覃树是识时务的。
反正他清楚,大明要的就是一个名义。
只要归顺,最多让他去京城居住,他儿子照样管着两府之地,照样当着本地的土皇帝。
因为皇帝不会在乎这等边陲之地的。
“覃树,你可能还不知道。”
“陛下的圣旨,是教化广西。”
“让广西人皆说汉话,如内地无二。”
“更不许任何人不服王命,不许任何人拥有私人武装,这是皇命!”
“你脑子里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收收吧。”
“这一仗,没人能活!”
陶鲁一字一顿告诉他。
覃树张大了嘴巴,皇帝要干什么啊?
广西这等不毛之地,皇帝也能看得上?
为啥啊?
“只要在大明境内,就不容许存在任何人,听不到皇命的!”
陶鲁恭恭敬敬对着紫禁城跪下:“陛下乃如太祖、太宗一般的圣天子!眼里不揉沙子!”
“而小子,不过区区一个乡举人罢了。”
“大明如我一般的人物,比你寨子里的人都多!”
陶鲁朝着覃树笑了。
覃树目瞪口呆,难以想象。
当年,大明征安南时。
他远远看到了一眼太宗皇帝,至今印象极为深刻。
那是他如日月一样的大帝啊。
当今皇帝,又是一位如太宗皇帝一样的皇帝吗?
噗通!
覃树摔倒在地上。
他知道,大明若想拿走土司的兵权,天下间没有任何一个土司,会同意的。
必须硬打。
一座寨子一座寨子的夷平,一点点吃掉。
才是彻底犁清土司的关键。
猛地!
他瞪大了眼睛:“那吾古零土司十万大军北征,征的不是庆元府?而是我古零土司?”
“覃树啊覃树,你才知道啊!”
陶鲁笑了起来:“你以为吾父千里迢迢来这恩思府是干什么的?”
“他想获封爵位,只能苦一苦土司了。”
覃树张着嘴,好久好久,嚎啕大哭:“我是罪人啊!我是古零土司的罪人啊!”
这时,陶六回来。
说已经应了大老爷入寨了。
大老爷已经开始清剿附近山寨了。
陶六是陶家的家奴,和陶鲁一切长大,伺候他的贴心人。
而方瑛。
在庆元府汇合朱仪,解救了朱仪,把有异心的土兵直接杀掉,整合了朱仪手中的势力。
然后当天夜里,攻伐古零土司的兵卒。
杀了整整一个晚上。
死者不计其数。
覃树的长子殁于军中。
然后一路往西,讨伐泗州府。
与此同时。
陶成分兵多路,用半个月的时间,把整个恩思府和田州府犁清。
方瑛收到情报,立刻下令:“婴孩者尽量不要杀,挑些资质好的,阉割后送入宫中,侍奉陛下。”
他一直都在这样做,从大藤峡后,就开始物色资质的孩子,阉割掉充入掖庭。
陶成和陶鲁正在拜别。
覃树已经被处死了,临死前,他苦苦哀求陶鲁,不要杀害他的孙儿,给覃家留一道香火。
陶鲁终究动了恻隐之心,将覃树的孙儿覃益,阉割后,送入宫中,算是全了覃树的心。
而盘踞在恩思府最大的土司,也彻底土崩瓦解。
方瑛、朱仪、陶成,率军合计四十余万,继续清剿泗州府、安隆司、镇安府、归顺州、太平府、思明府等等。
“孩儿入京,不知何时才能侍奉父亲了!”陶鲁拜别陶成。
陶成是狼爸。
从小到大,对陶鲁都是狼姓教育。
但离别时,还是泪洒当场,抓着陶鲁的肩膀:“好男儿志在四方,圣命眷顾,乃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为父想封爵,你想走科举,为父本不该拦着你。”
“但为父有自己的理想抱负。”
“曾经为父也是举人,却还是走上从军之路,盖因在交趾的那些年,为父心有余而力不足。”
“鲁儿,为父为了封爵,对不起你了。”
陶成第一次和儿子交心。
他有预感,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陶鲁嚎啕大哭:“父亲是举人,儿子也是举人,父亲要从军,儿子也从军,此乃延续父亲之志!”
“以后的日子,儿子不能在身边侍奉,求父亲注意身体。”
“您畏寒怕冷,不能为了行军而强撑着,您要为自己着想啊。”
陶成拍拍儿子的肩膀,叮嘱道:“为父知道。”
“你去了京中,不比在家中,吃了些亏,倒也无妨,男子汉忍了便是。”
“在京中为父不能做你羽翼。”
“你岳家虽有权势,但人要仰仗自己,不能仰仗别人的权势!这不是君子所为。”
“知道吗?”
陶鲁磕头表示明白。
“你去京中,要刻苦学习,莫要因为一点小胜仗,便自骄自满。”
“只有学习才能提高自己,每日还需三省吾身,为父教导的,你一刻都不准忘。”
“为父的资质很差,这辈子也就混个伯爵。”
“但你自幼聪慧,为父又对你严加教导,你的未来,不可限量,为父希望你能成为名臣良相,名帅大将,流芳百世!”
陶成不停叮嘱。
陶鲁哭着点头。
“见到陛下,万勿代替为父,向陛下问安!”
说着,陶成对着紫禁城跪下:“微臣陶成,谢陛下提携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恭敬敬行三拜九叩大礼。
陶鲁泪如雨下。
因为又来圣旨催促,他不能回家拜别母亲,必须马上上路。
他还要押解重要俘虏,和一些被阉割后的孩子,这些孩子要充入掖庭。
还有镇国军兵卒给家里寄的信。
以及一些广西特产,是方瑛献给陛下的。
他率领队伍,浩浩荡荡北上入京。
他一步三回头。
想再看一看父亲,再看一看家乡,再回来时,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宫中。
朱祁钰收到耿九畴送上来的暗账。
耿九畴跪伏在养心殿里。
“贪腐就是贪腐,哪来这么多理由?”
朱祁钰语气不善。
但看完孟鉴的供词,又结合厂卫的调查,竟有几分唏嘘:“孟鉴倒是大公无私,把所有锅都抢过来,扣在自己头上。”
“然后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