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他的血亲分离了两千两百多个日夜之后,暗黑天使的主人终于完成了一项早应结束的作业,为他的上一次失败书写了一个潦草不堪的结局。
最起码在他眼中,的确如此。
“这已经是最后一艘敌舰了,大人,它们的抵抗已经破碎。”
“这个星系,这个星区,至此已经彻底地肃清了,这是我们目前所能探知到的最后一支大型的冉丹舰队,它们剩余的力量都隐藏在了星图没有点亮的光环群星。”
“战斗的烈度并不大,一切都在按照战前的计划进行,伤亡控制在了五百以内,没有主力战舰与重要战争引擎的损伤,人员方面,第八骑士团的第四十五连作为先锋,损失了一部分力量,可能需要进行一次短期的休整与补员。”
考斯韦恩伫立在自己的基因原体身侧,他站在雪白色的雪花石王座的脚下,向着头顶那沉默的雄狮表达着尊敬,独属于卡利班的深林嗓音从他的口中传唱而出,将一条条情报与汇总清晰无误地呈现在了雄狮之王的面前。
雄狮之王半眯着眼睛,他一边冷静的计算着自从塔克斯的血腥失利后,时间从他手中所夺走的所有珍宝,一边观赏着这场战斗,或者说屠杀,那最后的几丝余波。
异形的战舰正在流血,从它们那充满了尖刺和铁链的扭曲脊背上流下了不属于文明世界的恶臭,基因原体能看到那些脆弱的引擎不规律地抖动着,颠簸摇晃的受损涡流将那些冉丹战舰所独有的金属触手吸入其中,绞为碎末与残片,直到可悲的遗骸充斥了大半座战场。
暗黑天使的战舰横亘在这些失败者的上空,谨慎且无情地点杀着那些奄奄一息的垂死之徒,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关闭了极易被异形技术入侵的公共通讯频道,只与基因原体所在的【不屈真理号】进行单线的联络和沟通。
这是必要的,也是用不少鲜血所换来的教训:冉丹的疯狂科技在某一个不明的时刻破解了人类帝国的一些武器,虽然这样的底牌没有被运用在至关重要的塔克斯战役之中,但它现在却在为暗黑天使造成着持续的杀伤。
公共通讯频道已经不再是安全的交流之地,异形的电子病毒随时准备通过那里来袭击任何一艘麻痹大意的战舰,而出现在眼前的任何一艘帝国船只也不再是能够完全信任的友邻了:太多的死亡已经证明了,异形刚刚掌握了伪装成暗黑天使战舰的技术,甚至能躲过肉眼与电子仪器的双重扫描,有至少二十艘落单的战舰在毫无警备的情况下被他们的【友军】迅速杀死,直到这一幕被一队偶然经过的檀香修会所及时地记录了下来。
是的,这场战争就像这样: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在僵持,一切都在永无止境的鲜血流淌中最为艰难地前进着,塔克斯星系中的惊天动地虽然宣判了异形帝国命运上的最终死刑,但是仍不足以让这个在几年之前尚且志在银河的霸主放弃自己的生命,它们再一次纠结起了昔日的残兵败将,绝望地将所有的手段投入到了战争之中,已经不再过问胜利的可能与牺牲的数字,只是单纯的、癫狂的希望让人类帝国尽可能的流血。
所以,暗黑天使来了。
他们来的很快。
第一军团的基因原体将自己血亲的部分忠告抛之脑后,他甚至无法容忍自己的军团在卡利班上停留哪怕一年,暗黑天使们很快就被原体的命令和使命的神圣所号召,再一次地云聚起了几乎所有力量,奔赴了朦胧星域那早已失落的边境。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所有对于卡利班星域以北的航行都被暂时地禁止了,人类之主的沉默与信任给予了第一军团横行无忌的理由,他们发布了最为严格与广泛的通行禁止令,将整个银河北疆短暂地拖入到了茫然与黑暗之中,直到他们那逐渐被世人所遗忘的使命最终完成的那一天。
灭绝区域。
这就是这里新的名字,也是第一军团所有办公场所的通用名,他们喜欢这种兼具着威慑性与神秘性的简单命名,来为自己尽可能地减少来自于帝国内部的文书麻烦与不必要的曝光度。
而这一次,一切格外顺利。
伴随着人类之主与掌印者那共同施展的力量,针对于冉丹的记忆正在绝大多数帝国人的脑海中缓慢消失,或者干脆被粗暴地封印了起来,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与相关人士能够保留一部分晦暗的记忆,来回忆起大远征曾经遭遇过如此可怕的阻挠,来回忆起一个似乎从未出现过的阿斯塔特军团。
而在那些更高贵的人士,在那些人类之主的诸多子嗣之中,他们的选择也各不相同:与失落者直接相关的基利曼和多恩平静地接受了封锁记忆的必要性;而芬里斯上的刽子手则在一场充满了矛盾性的大笑与流泪之后,一醉方休,然后坚定地记住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至于远在大远征中央的牧狼神,他虽然并不反对父亲的要求,却在内心中不断狐疑着一位基因血亲莫名消失的奇怪现状。
而暗黑天使之主的态度与他们都并不想同:庄森并不在意那位消失的兄弟,尽管他的脑海中依旧清晰地记录着第十一军团战斗时的迅捷姿态,但是这对他的触动甚至不如面前的异形战舰残骸中,那些哭嚎的苍老声音。
伴随着冉丹的存在在数年之内逐渐退出了人类帝国的记忆,那些曾经云集在银河北方的军团也渐渐散去,在大远征中继续追逐着自己的荣耀,将最艰巨的神秘使命抛在了卡利班人的肩头:暗黑天使们毫无波澜地拾起了它,并且毫不犹疑地将这场已经注定不会被记录的战争继续了下去。
自塔克斯战役之后,已经过了六年了,而隶属于庄森的舰队也在北方的晦暗中,追踪了六年,杀戮了六年,灭绝了六年。
只有寥寥几个人类世界经过了他们的筛选,拥有成为帝国子民的运气,而其他的世界早已被冉丹的血脉所浸透,它们中的大部分在无情的烈火中灼伤,而那些最有价值的则要面对从天而降的黑色死神。
可想而知,这样的【征服】是注定不会太顺利了,无数强大国度的决死挣扎和冉丹舰队时不时的疯狂反扑在这噩梦一般的六年之中接连不断,虽然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如同眼前的废墟一般,在第一军团那无情的攻势下灰飞烟灭,只能用自己的全部力量,在卡利班天使们的黑色铠甲上划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白痕,在第一军团那依旧庞大的军势中拖倒少许的鲜血,但是六年来的连绵不断,也足以让这样的【小打小闹】汇聚为可怕的数字。
一场伤亡五百名阿斯塔特的歼灭战役可以没什么,但是如果是十场呢?是一百场呢?是……更多呢?
在【灭绝区域】中,没有什么绝望的现实是不可能发生的,屠灭众生的火焰在毫不留情地杀死无数世界的同时,也在理所当然地灼烧着暗黑天使自己。
“大多数战舰上的鱼雷只剩下几枚或者十几枚了,超过八成的风暴鸟中队严重缺编,又或者是设备老化到了极限,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的连队都遭遇了指挥层面运转延迟的问题,因为各个连队的指挥组已经支离破碎,有的连长甚至连一名临时的顾问都没有。”
考斯韦恩低沉着声音,说出了军团无数困境的冰山一角,他的手中还叠着几张电子板,上面书写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友善的内容。
“下一次的大规模补给舰队预计会在三个泰拉标准日后抵达,但是目前只有不到六成的巡航连队回应了我们的呼唤,一些连队在通讯范围模糊的区域,而另一些连队可能已经遇到了麻烦,后勤长官想要知道是否要找到他们,然后派出分舰队额外进行补给,毕竟这种行为的危险性很高。”
“还有一点:有几名连长联名上报,他们注意到了最新赶来的卡利班新兵穿戴着帝国最新的马克Ⅳ型盔甲,而非是军团内部仍旧大规模列装的马克Ⅱ型,他们认为这种新锐装备最好优先集中在负责前线任务的老兵支队上,但是卡利班新兵对此的反应比较强烈,他们将褪下自己的盔甲视作侮辱。”
“另外,卡利班方面日前汇报了一场新的不正常地震……”
林林总总的讯息从考斯韦恩的口中流出,无外乎都是各种各样的坏消息:伤亡、困境、内部纷争。
它们似乎一开始就存在,但是在这一刻,它们却格外的显眼与庞大,让盘踞在自己王座上的基因原体甚至有些过度的沉默。
狮王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他有者一条镶金边的紫罗兰披风,一组全息投影仪环绕在王座周围,它们全部打开着,显示着几十场正在交战的太空战斗,战斗的地点遍布着灭绝区域的每一个角落,大多是突兀的遭遇与绝望的碾压。
追猎、捕食、杀戮。
这就是灭绝区域的常态,也是它存在的意义:当第一军团真正离开这里的时候,所有的世界都会成为人类之主最为安静与温顺的可靠子民,因为那上面已经没有任何敢于散发恶意的生命。
这就是庄森存在的意义。
这意义是如此的狰狞,又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当考斯韦恩汇报完了最后一条信息,看了一眼他那沉默寡言的原体的时候,他在那双宽阔的肩膀上,感觉到一种遥远的疲劳与警惕。
他后退一步,低下头,等待着狮王的命令。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一声微弱到了极点的叹息,就仿佛是林中的野兽在不情不愿的面对着一座业已崩坏的文明。
“你的意见呢,阿考?”
就像暗黑天使所想的那样,狮王没有立刻地下令,而是将一部分权力再一次地抛回到了自己的子嗣身上,雄狮的一只巨爪放在了他的腿上,聆听着考斯韦恩那沉默的思考与冷静的话语。
狮王的心腹一条一条地说出了自己的回答,他那即使在阿斯塔特战士中也难以一见的伟大天赋允许他兼顾武力与智慧,能够帮助基因原体解决军团的困境:在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建议虽然不是药到病除的灵方,却也足以让挑剔的骑士之王的暗暗点头,但在那些最为困难的问题面前,考斯就不得不耻辱地停顿下来,并吐出几个扬汤止沸的暂时之举。
平心而论,作为一位为战而生的帝皇天使,考斯的表现已经足以让任何一名基因原体青眼有加:但很不幸的是,作为第一军团的内务总管,考斯韦恩的这个位置上,有着一位强大与全能到几乎不可能超越或比拟的【前任主管】,一位另一种意义上的第一军团之主。
而更为不幸的是,就在六年之前,就在那位【前任主管】没有自己单飞之前,他的基因之父在那位银发女士的【放纵】与【扶持】之下,尽情的过了十几年颇为挥金如土的日子,本就刚刚接手军团的庄森还没来得及真正熟悉一下军团管理的一切细节,那从天而降的金牌辅助就让卡利班人快乐地全神贯注于与冉丹的漫长战争了。
在最开始,一切可能还透露着一种卡利班式的严谨,但自从那场摊牌之后,基因原体就有意无意地点开了血亲的妙用。
后勤是不需要关注的数字,补给是从不需担心的问题,浩如烟海的友军是只会在战场上才需要瞄上两眼的存在,而在那些不打仗的时候,也许他们是一群不需要吃饭的光合作用人。
一艘艘战舰宛如暴雨中的坠滴一般陨落,神之机械的消耗就像是随手抓起的一把泥沙,无数拥有着辉煌历史与重要意义的世界被随意地划为战区,只为了让胜利的可能性多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比例,而那些天文数字一般的后勤补给与武器消耗,更是只需要写给内务总管的一个简单命令,就会如同魔法一般出现在战舰的仓库里面。
当战争的舞步逐渐迈入了命定的高潮期的时候,原本放眼于全军团的卡利班之王也习惯于长久地伫立在了星图面前,尽情地施展着他的天赋与素养,在银河的舞台上规划起一场又一场血腥残酷的启示录演出,全然不顾他的肆意妄为已经积攒了多少的雷区:反正这些雷区从来都没有炸到他的身上过,就像没有一个铸造世界或者战争议会的问责信会抵达庄森的案头一般,毕竟自动收件地址早就改成了内务总管的全自动咖啡机旁边了。
到了后期,基因原体甚至会惊喜地发现:当他的想法又一次地翻腾起来,准备着下一场启示录级战争的时候,他会看到足以支撑这场战斗的物资早就已经摆在了军团仓库之中,甚至绰绰有余,在那些超出他预期几倍的后勤补给之后,似乎隐藏着一张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愈发熟练,甚至已经学会了防患于未然的憔悴面孔。
有谁能辜负那样的面孔呢?
就连基因原体也不得不这样感慨着。
于是,虽然明知道这是足以支撑几次战斗的物资,但庄森还是决定把它们全部拿走,以数倍的储藏去打赢一场更为顺利的战斗,让不灭的战火早日远离帝国的疆土。
至于仓库被他搬空,以及这一幕背后所意味着的漫长补给线的再次混乱,无数计划与企划的通通木大,各种铸造世界与后勤世界的变更与抱怨,还有来自于内务办公室的猫猫愤怒咆哮,则是暗黑天使之主根本不在意的事情。
他当即就让摩根在这场战斗中与他并肩作战,并当着她的面,以数个泰坦军团的代价,获得了一场难以想象的胜利:她看起来也没什么不满与抱怨的样子,内务办公室的迅速与效率也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赞叹无比,久而久之,他甚至把这看做是了一种习惯,一种内务办公室本就应该完成的责任。
于是,当战局再一次地走向恶劣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一个取舍:让他的内务总管加上一个小小的班,从而让他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军事上面。
这面面俱到的新手大礼包持续了十多年之久,占据了庄森作为基因原体的大半岁月,以至于当考斯韦恩借助着摩根的余荫,在蜘蛛女皇留下的无数辅助文件的帮助下勉强理清了军团的内务,然后将它们放到了庄森的案头的时候,第一军团之主居然出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茫然无措。
庄森的认知出现了错乱。
军团内务这种东西,难道不应该是内务总管单枪匹马就能够通通消灭的东西么?
至于军团内务的范畴……
除了战斗,其他的事情不都属于军团内务么?
……
虽然基因原体并没有明说,但是在他那足以称得上【惊愕】的面容之中,考斯韦恩轻而易举地读取出了这些信息。
狮王的心腹甚至没忍心告诉自己的主君:他本以为自己的任务就是整理好所有的内务,而基因原体自己就会解决这一切。
于是,在这种双向的沉默与信任之中,原本属于一个女人的职务压在了两个男人的肩头,并在第一刻就几乎摧毁了他们那还没有经过文件磨练的意志:当卡利班之王凭借着身为原体的天赋与坚韧,勉强地适应了在浩如烟海的文件中呼吸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摩根不在了。
但他也许可以再造一个摩根。
最好的目标无疑是……
那张名为卢瑟的卡利班苍老面容在基因原体的脑海中划过,直到这时候,庄森才后知后觉,他已经把卢瑟派去远东边疆出使了,出使的对象……好像就是他的第一任内务总管。
也不知道卢瑟的任务和情况怎么样了,希望他能稍微适应一下远东边疆的空虚。
原体揉着眉头,便把目光抛向了一旁的考斯韦恩。
所幸,考斯韦恩是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的,而伴随着塔克斯战役的结束,属于内务部的庞大文书其实也没那么多了。
基因原体一边艰难啃食着自己血亲留下的无数卷宗,一边指挥着他的军团,在灭绝区域中持续着可怕的杀戮,寻找着冉丹母星可能的位置,以及他那个疯狂的兄弟。
这并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紧急性更高的冉丹帝国,它们的母星似乎藏匿在了银河西北部的一个偏僻角落,即使是在人类的黄金时代,对于那里的探知也是少之又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