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九月中。
刘辩悄无声息的回了京,但他没有入宫,而是一身常服,如寻常士人一样,来到了招贤馆。
招贤馆布置的简朴明亮,大厅之内坐满了人,三五成群,围桌而坐,高谈阔论。
刘辩不动声色,悄悄来到一个偏僻角落坐下,观察这些人。
他身前不远的小桌上,围坐着五六个人,从十几岁到五六十不等,好像在争论着什么,面红耳赤,声音奇大。
“当今之急,须应在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
“非也!圣人欲其鱼鳞凤翼,杂沓参差,不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耳?”
“我认为,当拔污险之中,蕴义生风,以鼓动流俗,激素行以耻威权,立廉尚以振贵执,使天下之士奋迅感慨,波荡而从之!”
“休要胡言,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我欲以天下风教是非为己任!”
“言为士则,行当世范,登车揽辔,须有澄清天下之志!”
“奈何奈何,正直废放,邪枉炽结……”
刘辩虽然没有从一开始听,但就这几句话,就让他一脸懵逼。
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
‘这就是儒生的清高空谈,虚夸浮躁吗?’
刘辩心里大感失望,不禁摇了摇头。
潘隐躬身,在刘辩耳边低声道:“陛下,渤海王到了。”
刘辩立即转过头,就看到门口一个bā • jiǔ岁,颇有些稚嫩的常服少年在左顾右望。
顿了下,刘辩笑着抬起手,向他挥了挥。
刘协见到刘辩,不慌不忙的走进来,来到近前抬手道:“臣……见过兄长。”
刘辩打量了他一眼,道:“坐。”
刘协神色如常的应着,心里却忐忑不安,跪坐到刘辩对面。
刘辩审视着这个弟弟,在历史上,这位也是苦命人,是事实上的大汉的亡国之君。
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为刘辩背了锅。
对于刘协的进来,招贤馆几乎没有什么反应,依旧继续着大谈特论。
刘辩对于刘协,心里其实没有恶感,从来没有动过什么杀意,伸手给他倒了杯茶,道:“今日只论兄弟,不论其他。说说,这些日子在尚书台,有什么感受?”
刘协心里惶惶,轻轻躬身,道:“回……兄长。尚书台诸公皆是贤达正直,能力出众之士,弟,所获良多。”
刘辩端着茶杯在嘴边,看着他道:“有什么心得?对于朝政。”
刘协心头更紧,悄悄抓紧坐下的双手,道:“弟以为,国事日艰,诸事颓废,厄需陛下力挽狂澜,整顿山河。”
中规中矩的回答。
刘辩喝了口茶,道:“你对朝臣弹劾卢植,董卓,曹操等人怎么看?”
现在朝廷里,除了为了刘辩歌功颂德,还有一股弹劾卢植等人的暗涌在此起彼伏。
刘协道:“臣……弟,聆听兄长决断。”
刘辩见他紧张,放下茶杯,单刀直入的道:“你对祖母入京一事怎么看?”
刘协整个人瞬间绷紧,呼吸好像都停了。
他早有的腹稿这时用不上了,强忍着头皮发冷,道:“祖母,她,臣,弟已经去信,安抚了祖母的思孙之情。”
刘辩注视着他,道:“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些什么?”
刘协脸色骤变,猛的伏地道:“臣弟一直深在禁宫,从未与外臣接触,请陛下明鉴!”
他的动作太大,令招贤馆为之一静,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但好像没人听到刘协刚才的话,只是一脸狐疑的看着刘辩、刘协兄弟俩。
一片安静中,侧门里李儒正疑惑的出来,顺着目光就看到了刘辩,面色微变,猛的缩了回去。
他倚靠着墙壁,目中全是惊疑之色。
‘陛下不是说三日后到京吗?怎么今天就到了?’李儒双眼里一阵闪烁,又悄悄瞥了眼,确定是刘辩后,转身无声的溜走。
招贤馆内的人虽然疑惑,却也没有多在意,转头又继续热聊起来。
刘协伏在地上,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心里其实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从这皇兄登基的那一刻就有这种觉悟!但事到临头,还是深深的恐惧。
刘辩倒是没想到,刘协会这么惧怕,心里转了转,改变了策略,伸手去拉他,笑着道:“祖母的思孙之情,也是人之常情,朕能理解。嗯……朕将祖母接到洛阳来,如果宫里住不惯,就在城外住着。这样一来,我们都能随时去见祖母。”
刘协听到刘辩的话,心头阵阵发冷。
什么思孙之情,上位者的任何动作都不会只是表面的目的,董太后的‘思孙之情’也是一样。
而刘辩将董太后接到洛阳,放到城外,是要就近‘监视’!
‘皇兄,还是对我起疑了。’
刘协脸色发白,伏在地上道:“臣弟谢恩。”
刘辩伸手拉他起来,道:“不用想那么多,朕说过的话,伱要记住。”
刘协颤巍巍的起身,脑子完全被恐惧占据,已经想不起来刘辩曾经与他说过什么了。
刘辩看着他,刚要说话,招贤馆里突然又安静了。
刘辩转头看去,就见所有人都注视着一个蒙着白纱走进来的女子。
“蔡文姬?”刘辩一眼就认出来了,主要是她穿着丧衣,十分显眼。
只见蔡文姬带了不少书,走到前台处,看模样是来归还书籍的。
突然有不少人上前,纷纷抬手道:“小生见过蔡小娘,不知太常先生可一同前来?”
蔡文姬侧身行礼,轻声轻语的道:“家父未来。”
“小生欲前往拜访太常,不知可否引荐?”又有人连忙说道。
蔡文姬还书,没有回答这一句,转身要走。
一众人七嘴八舌,跟在蔡文姬身后,话里话外都是蔡邕。
“蔡小娘,可有婚配?”
一道十分大的声音忽然响起,震得招贤馆鸦雀无声。
蔡文姬皱眉,面露不喜,脚步更快了。
这句话顿时引来众怒,有人呵斥道:“蔡小娘刚刚新寡,你这是何意?”
“我我,我钦慕蔡小娘已久,欲与婚配,如何?”
“我呸!你不是看上蔡小娘,你是看上蔡太常了吧!?”
“胡说八道,我问你,你对蔡小娘就没有非分之想吗?”
一群人顿时撕扯起来,好好的招贤馆,俨然就要从言谈转到武打了。
更有一些人追着蔡文姬不放,出了招贤馆仍在纠缠不休。
刘辩对这些人很失望,摇了摇头,起身道:“随朕走走。”
刘协心惊胆战,哪敢说二话,一步一小心的跟在刘辩身后。
刘辩出了招贤馆,走向鸿都门学。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刘协闲聊,刘协没了往日的‘早慧’,回答的十分拘谨,毫无新意。
到了鸿都门,入眼是一个刚刚装修好的院墙,门、牌匾明显也是换过不久。
刘辩打量了一会儿,迈步走进去。
就这么堂而皇之,毫无阻拦,畅通无阻的进去了。
刘辩怔了下,十分不习惯。
他走进去后,发现这鸿都门学处处都在修建,而且动作不小,几乎所有房屋都在拆建。
“这是要大干一番?”
刘辩有些愣住了,接着就看到四五个年轻人,成群结队,吆喝着迎面而来。
他们从刘辩等人身前穿过,浓郁的酒气差点没把刘辩熏晕。
“我告诉你,那卿翠楼的,个个才艺双绝,在床上,那叫一个销魂……”
“多少钱多少钱……”
“哈哈哈!你管他多少钱,我们鸿都门学的人去了,他们还敢收钱?”
“没错没错,我告诉你,咱们这鸿都门学,是太常亲自兼任祭酒,是半个天子门生!将来外放,至少也是一个县令!”
“县令算什么,将来我们肯定是封侯拜相的,区区一个青楼,不得上赶着巴结我们?告诉你们啊,我昨天,俩,都是红人,平日里少说要一千,昨天,就给了茶水钱,嘿嘿……”
刘辩目瞪口呆,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从面前经过,胸口怒火蹭蹭上涌,气的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是他寄予厚望的鸿都门学?一个个白天喝酒,晚上逛青楼?
潘隐缩着头,大气不敢喘。
刘协皱了皱眉,目送着这些人出门。
好半晌,刘辩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沉声道:“蔡邕在干什么?”
潘隐低着头,道:“好像是,是在忙着在太原建学的事。”
刘辩冷哼一声,道:“他去添什么乱,是嫌太原还不够乱吗?”
潘隐哪敢说话,鸿都门学被刘辩给予厚望,居然是这副场景,还被刘辩亲眼给看到了!
刘辩心里想着,得给蔡邕好好上上课了。
刚转身,就看到蔡文姬提着小篮子,进入鸿都门学的大门。
刘辩知道蔡文姬是认识他的,不想寒暄,左右一看,指着不远处的小路道:“这里是通向后门的吗?”
不等潘隐接话,刘辩已经抬脚走了。
蔡文姬看着刘辩的背影,见他匆匆离去,双眸闪过一丝疑惑。
这会儿,蔡府。
蔡邕刚刚从外面回来,随后就有个门房追着过来,道:“主人,前洛阳令周异求见。”
蔡邕一怔,旋即猛的想起了什么,连连道:“不见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