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还提了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李秋谭慌慌张张跑回长生宫请顾修缘赶紧去太虚阁一趟,顾修缘赶到时,太虚阁内一片喧闹,掌门们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声讨着花月夜,种种话语不堪入耳,当他们看到顾修缘,便都缄默不语。
顾修缘只是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那副画,目光穿过人群,望向花月夜。她
就那么安静得像一朵水仙花般,眉目低垂,静谧无言,隐忍而坚毅,那些向她毫不留情泼洒而去的淤泥丝毫不能沾染到她。
这些闲言碎语她素来听惯了,却唯独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心里仿佛被尖锐的钩子般贯穿着吊起来。
她不敢看他。
一眼都不敢。
她也知道这幅画意味着什么,觊觎师尊,他怎能容忍……
江云鹤阴阳怪气的道:“此等不伦之情若是传出,恐怕太虚剑盟和长生宫都会名誉扫地。”
他分明就是要逼顾修缘退位!
突然间,花月夜大步走到顾修缘面前,双膝一弯,跪拜在他身下,沉沉的眸子里晕染着泪光。
她从未期盼着顾修缘的什么回应,她只想精进修为为他分忧解难,常伴他左右,将这份爱深深藏在心里。仅此而已。可事已至此,她只有退出师门才能保住他的名节。
可花月夜这一生,都无法忘记这一刻。
她刚想开口,却被他扶住肩头。顾修缘俯身,长袂如水流泻至地,他伸手,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扶起,“不是什么大事儿,起来吧。”
花月夜仰起头,正对上那双温柔的眸子,好像那颗凌乱的心一瞬就安定了。她一时怔住,又听顾修缘对众人道:“这画,并非出自南音之手。”南音是花月夜的别号。
他道:“而是出自无上魔尊的手笔,这句被你们称为极为露骨的诗词,也是他老人家提上去的。南音觉着好看,便讨要了过去。”他眸光如剑,“诸位对于我这个解释,有何异议么?”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再说半句话。江云鹤愣了,他万万没想到顾修缘会拿无上魔尊当挡箭牌。
旋即,顾修缘又道:“倒是那两个华山派女弟子随意进入我徒儿的房间,江掌门,你要给我个交代。”他顿了顿,“罢了,也不必给我交代了。即日起,华山派再不是太虚剑盟的门派!日后,就各安天命吧。”
即便花月夜已供认不讳,顾修缘是铁了心的护着她。谁又能拿她如何呢。
江云鹤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他怒不可遏的直直盯着顾修缘道:“瑶光君你记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总有落在我手里的那一天!”
江云鹤撂下狠话便离开了太虚阁,顾修缘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让李秋谭和几个弟子给诸位掌门斟茶。气氛无比尴尬,各大掌门表面上寒暄几句后也告退了。
后来他们私下都在议论今日之事,瑶光君平日最看重伦理纲常,到了自己身上又要倒行逆施,怕不是他们真的早已苟且,而不是花月夜的单相思。
那日外面下着暴雨,天空一片阴霾,轩阔的大殿内暗沉沉的。花月夜和李秋谭送别掌门们之后,李秋谭看花月夜一直戳在门口一动不动,便非常识相的先行一步。良久后,她感觉到他站在自己身后,一颗心便高悬起来。
“南音,这几日你先回长生宫罢。切勿思虑过多,安心修行,其余的事儿,交给我处理。”
花月夜自从出了听月楼就没再流过一滴泪,却听到这句平淡如水又关怀备至的话,泪珠大颗大颗的落下。
她望着雨中顾修缘清俊修长的洁白身影,怔怔的凝望了许久。直到,被大雨激起的雾气慢慢掩埋,而后再也不见。
她还清晰的记得,他记得自己一切的喜好,专门叮嘱李秋谭将各大门派送来的菊花纹样的料子给她留着,有次他兴冲冲又神秘兮兮的叫她来太虚阁,她难得能看他这样喜悦的神情,一看才知,是辟海楼掌门送了他一张上好的古琴。他知道她爱琴,便赠予了她。她得了空便弹上一曲他最爱的高山流水,好能让他听到。
而这一眼,便是她的一生。
从那天起,顾修缘再没见过花月夜。
他四处去寻她,翻遍了九州,都寻不到她半点踪迹。她就好像凭空消失一般。慕紫苏安慰他说,“她已在你门下得了真传,即便离开长生宫也不会再吃亏。”
更不会像以前那样任人摆布。
顾修缘心中有些慰藉,却还是空落落的。
细雨迷蒙,他孤身一人踱步在她经常走的那条小道上,轻抚着石栏,磐钟声辽阔回荡。他想起来,她每天都比他起得更早一些,她从来不走大道,避开人群,踏着湿湿沥沥的老旧青砖去书院。她到书院里打开长窗,整理好每个人的书桌,再为他沏上一壶上好的龙井茶,撒上几粒枸杞。她心细如针,常常他疏忽的事情她都能记得。他便说:“有你在,我也能偷懒了。”
彼时阳光流转,她纤纤玉手轻轻修剪着花枝。她听到他说,就笑笑。
有人说,花月夜回过一次长生宫,没人知道那日太虚阁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看到她像往常一样早早的去了书院整理好一切,再为他亲手沏上一壶茶。
她带着一把剑,一张琴,清清白白的离开了长生宫,就像她来时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顾修缘知道,她只为成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