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需要你。”
他拍拍她的手,莞尔一笑。“好。”
失去了太初之心,只能用仅剩的太初之血支撑的肖贤,身体衰老得极为迅速,哪怕他容颜未变,他却觉得自己的双腿变得像磐石一样的沉,心口处也像悬了一块千斤巨石,走一会就要停下来歇歇,短短一段路对他而言,都如跋山涉水那么长。
起初他还能一个人去苍梧郡听戏,戏园子老板仰慕他已久,总是不收他的银子,还问他怎么没和慕掌门一起来,他也只是随口敷衍几句。
老板知道他最爱《鹤不归》,每逢他来,即便当日没有那首曲目,也会加上一出。
台上敲锣打鼓,张灯结彩,戏子宽眉白面,水袖如浪,头饰花枝乱颤,折射出金灿的光,咿咿呀呀,唱着那句,“千生关,万死劫,你谈笑而去,谈笑还——”
他闭着眼睛细细聆听,掩在广袖里的手指放在腿上轻轻敲打着节奏。
听来听去,还是沈七欢的鹤不归最能唱到他心里。
——我说沈公子,想必你还在恨我吧。恨不得杀了我,很快了,过不了几日,便能如你所愿了。
可是……如你这般冰雪聪明之人,怎么就没看到当时天尊在安歌身上已经下了咒术,当我使用元婴血渡给安歌时,那咒术就会立刻摧毁我的琵琶骨。
天尊设此局,就是为了离间你我啊!
可这一切,都是我从天眼中窥得,那时我无法亲口说出真相。我也看到了闲鹤楼将遭受此难,我本想去相助,可那时我魔气发作,无法抽身,醒来时,一切都太晚了。
这辈子……我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人。扪心自问,只负你太多。
曲终时,台上的名伶,席间的观众都已经散去,只有他久久不肯离去,呆坐在席间。
“先生,先生?”
听到老板唤他,肖贤才回过神儿来。
老板笑道:“下次您记得叫夫人一起来吧,我亲自给二位露一手。”
肖贤微微点头,“好。”
夜深人静的巷尾,只有他一人步履蹒跚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终于,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到了后来,有次他听完戏回去时,觉得实在疲惫,就坐在街边的茶坊里。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着人们快乐的有说有笑,才子佳人风花雪月,朝气蓬勃的少年侠女,看看他守护过的众生。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直到楚叙北找到了他。看到了楚叙北和赵约罗,他便觉得安心,轻笑道:“我刚刚还在想,要是走不回去了,该怎么好。你们就来了。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衰老和病痛将他折磨得日渐消瘦,他却依旧那么从容淡泊,欣然接受了这一切。
后来,他开始有些接不上话,常常满脸疑惑的盯着对方,幸好大家都很宽容。顾修缘会常常陪他下棋,汤圆又做了一个小风车,送给他。赵约罗将一切事物都推给了楚叙北和姜楚慈,跑来长生宫照顾他。
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多看两眼书就会酸胀起来。于是君迁子便会坐在一旁给他读,他觉得很愧疚,自己总是这样麻烦别人。
也许他知道那个可以让他恃宠而骄的饕饕不在了,便再没有任性过,也没有走丢过,始终清醒。
观音奴看到他每天吃的越来越少,她十分担心他,却总也劝不动他。有一次他吃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放下碗筷,走到旁边坐着。观音奴看他偷偷红了眼睛。
“饭菜做的不合您胃口么?”
他摇摇头,弯起眼睛道:“饭菜很可口,你快去吃吧,不必管我。”
“那我马上就来陪您。”
观音奴刚转身,他眼睛里的泪水就涌了出来。
那盘桃酥,是饕饕最喜欢吃的,他刚吃了一口,就控制不住的想她了……
前些日子,观音奴陪他去苍梧郡散心时,茶坊里他无意中听到了关于她的一些事。
“你们听说了吗,龙汲君的宅邸竟然藏了一位美娇妻!这事儿可真是稀罕了,谁都知道,他那个人铁石心肠,曾有多少名门闺秀削尖了脑袋想钻进他的被窝里,那人都是无动于衷。”
“我还听说,那位帝后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的美丽,五神女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龙汲君宠她更是宠得紧,为搏她一笑,豪掷千金。我当真好奇,那女子究竟生得是如何的貌美,能让龙汲君这般神魂颠倒,不知和那饕餮妖女有没有的比。”
谁都知道,四位帝君里,金曜和紫微帝君后宫佳丽三千人,而那四御之首龙汲君却清修三百多年,深宫藏娇这事儿一传出,几乎轰动了整个九州,惹得九州少女人人艳羡。
可那位传言中的美人儿本人,似乎过得并不开心。
慕紫苏在宅邸里很不适应,不能走太远,不能出那座山,她即不记得自己,也不认识旁人,纵然身边有四个侍女伺候着,她也觉得无聊至极。
她每天很安静的坐在院子里发呆望天,而龙汲君则寸步不离的距离她三米远陪伴着她,两个人从不说话,唯一的接触就是每日清晨,他会在侍女给她梳完头时,为她戴上他亲手做的各式精美的发簪,珠玉。
有时,她会瞥眼这位高贵又冰冷的夫君,心想他可真是一个无趣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却总是有求必应。
她很好奇,过去到底是怎么和他过日子的。
后来,龙汲君见她总是恹恹的,就变着方的想让她开心起来。
他命文景从各地寻来许多有趣的玩物,又着人仅仅花了半天的时间,平地起了一座戏台子。请来了大夏梨园的戏班子,请来了天下最好的名角儿,身怀绝技的街头艺人,说书人,变戏法的。
龙汲君喜静,从不爱看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却每天都陪她看。然而慕紫苏依旧对此提不起兴趣,龙汲君正给她添茶水时,一转头,看她早就摘歪着睡着了。他只好给她抱回了寝殿。
夜里,他躺在她的身侧,仅仅隔着一层薄被。他睡得很浅,是过去在军营里的习惯,所以只要听到她有动静,他就会立马醒来。
哪怕什么也不做,他都觉得这是他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