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好像有话不肯说似的?”
“我……”王夫人臊眉耷眼的,“怕老太太听了生气。”
“不要紧!”老太太心道,知道我不爱听,你不也来了么?
“京城是天子脚下,自有福泽无边。但外头很有些荒灾,咱们今年又是出项多,进项少,光是大姐儿这一处,就有百万两之多……老太太,媳妇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更何况老爷他……倘若咱们谁有老太太当年的能耐,咱们府上不会弄成今天这个地步。”
王夫人咬住了嘴唇,低下头做拭泪的模样,显然是对贾政当众吵她十分有怨气。如今一番话真真假假的,赫然是连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心中只知道这家再管下去,怕是很快就要捉襟见肘起来。
“嗐!”老太太重重叹气,心中有惊也有怒,问王夫人说,“外头这些事,自当有爷们儿去操心的,咱们做后方的实在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你觉得,眼下我能如何?”
她这个儿媳妇,向来是喜欢将三分难处说成七分的,虽然如今皇帝瞧不上贾家的子弟是事实。
这时的王夫人,想起当年初嫁时,她同贾政也是蜜里调油过的,不然怎么会接连得三个孩儿?当时堆金馔玉,珠灯银辇,每每顺心如意的快活日子,思量起贾政温存体贴的许多好处。
如今都叫那姓赵的得去了!
抚今追昔,百年经营的门户也有捉襟见肘的时候,而今全家仰赖的不过是她的元春。
而她的元春,于今已有十年未得见过,叫她这个为人母的怎么不伤心欲绝?
因此,她那一副愁肠百结的神情,确实也流出了伤怀的真情,愈发触动了老来丧女的贾母。
“老太太!”王夫人哽咽着说:“万一娘娘在宫中有个什么的,还有咱们偌大的国公府门楣可看吗?”
说着,将近日一桩桩,一件件的大项花销数给贾母听,特别是那句:夏大监愈发不顾及老爷的面子,每每来时不过是带着一两句废话,就要从府上搜刮走一二千两的进奉。
使得贾母震动了。
她想起幼承庭训时,父亲总是从容的拿着《通鉴》上的故事讲给她听。久而久之,历代兴亡,家族得失,她便大致了然于胸了。而那些专权更替,换弑臣子的往事,也大略晓得几件。
宁、荣二公当年也做过陛下肱股,而今陛下老矣,二公远去,贾史两家可还抽得出肱骨来吗?这样想着,老太太惊出一身冷汗,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面临这“专权更迭”受制于人的威胁!
“政儿和赦儿今日在何处?”老太太紧锁着眉头问。
王夫人想了想,微微冷笑道:“说是去游湖去了,但凡有些空闲,就说要去踏青寻芳,我看呐,花儿啊、朵儿的没有赏着,外头许是有狐狸精缠得人脱不开身!”
对于王夫人尖酸刻薄尽情讽刺的口吻,老太太不以为然,但她说的话却是大喇喇地刺进了贾母的心尖。贾赦贾政是毫无用处的,一个沉迷酒色,一个才气平平,唯一的本事,便是得了元春和宝玉两个出挑的孩子。
因此,连素日溺爱孩子的老太太也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俩人,真不是东西!”
王夫人倒不在乎夫家的状况,左右她有出色的儿女,能干的兄弟,又有山海般的嫁妆傍身,哪里就真畏惧贾政的脸色了?
但她还是立刻接口跟着骂了一声。
幸好老太太打岔,这才完完整整的将管家的对牌和糟心的儿媳妇送走了。
“二太太说的都是真的么?当真这样严重?”鸳鸯撤下了凉的燕窝粥,又换上了新的六样时新小菜,沉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