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昌从天牢里面回来,发现府邸已经有人等着了。
太子朱高炽在,少师姚广孝竟然也在。
见徐景昌回来,朱高炽主动道:“是我请少师过来,有些话我想请教你们两位。”
徐景昌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而是亲自动手,给老贼秃和朱高炽都倒了茶水,然后才笑道:“行,咱们慢慢聊,这事有的谈。”
朱高炽沉吟少许,提出了问题,“表弟,你看前面的孔家,眼下的郑家,还有更多的世家,他们的毛病到底在哪里?我一时还参悟不透。”
徐景昌笑道:“这事殿下要问姚少师,你看我给他倒茶,他要感谢我,应该说什么?”
姚广孝哼道:“伱现在算是老衲的师侄,这是你该做的。”
朱高炽没管老贼秃的话,而是说道:“出家人自然是说阿弥陀佛了。”
徐景昌笑道:“没错,他们这么说,就是在感谢佛祖的庇佑,至于你这个真正的恩人,却未必有多重要,毕竟你也是佛祖安排的。”
朱高炽皱着眉头,哑然道:“佛祖未必显灵,这么想,着实有些忘恩负义的意思……少师,别误会,我可没说您。”
姚广孝低垂着眼皮,哼道:“老衲明白这小子的意思,他是说有家族势力在,遇到了事情,他们会先想着自己家,把家放在了国的前面……这话倒也没错,历次改朝换代,能真正为国尽忠的,寥寥无几。两宋养士三百年,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文天祥。更可笑的是文天祥被俘之后,蒙古皇帝有心留他的性命,那些降臣却巴不得他赶快死了,以全忠义。唯有如此,他们才能放心大胆,当新朝的好官。”
朱高炽沉吟一阵子,也就明白了。大的宗族,就好比一个避风港,家族成员可以得到庇护,太平年月,升官发财,离乱的时候,提供庇护。千百年传承,经历朝代更替,屹立不摇。
这事本身就是个问题。
试想一下,你有个不惧改朝换代的宗族庇护着你,在你的心里,到底是国家更重,还是家族更重?
毫无疑问,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家族。
国家只是他们实现抱负的舞台,家族才是他们的依靠和归宿。
这事情可不光是改朝换代,士大夫会投敌卖国那么简单……就算在平时施政的时候,他们也会尽力维护家族利益。
诸如征收商税,提高工匠地位,给流民设学堂……甚至包括宝钞的事情。前面徐景昌推动的那些政务,总是阻力重重。
毛病就在这里,看似是对大明朝很好,为什么每次都要斗智斗勇,费尽心力,还未必做得完全……就是这些东西,会撼动士绅大族的利益,对士大夫群体不利。
朝野上下,自然要想办法阻止了。
朱高炽感觉又学到了新知识,“少师,这些大族,传承千百年,看起来规规矩矩,耕读传家。安稳老实,没有任何逾越之处。当初皇爷爷都很推崇这样的儒学世家,以为他们能教化百姓,安抚地方,不然的话,也不会给郑家御笔了。我现在还是略有些糊涂,不明白他们的毛病在哪里?”
姚广孝抬起眼皮,看了看徐景昌,“你说说?”
徐景昌笑道:“我还是拿姚少师做例子,你看那个寺庙,平时也是受八方施舍,回馈八方……可仔细一查,就会发现,他们哄骗善男信女,大发利市,奴隶小和尚,充当劳力,还圈占土地,拒绝赋税。殿下,任何体面都不是凭空而来的,他们活得轻松,只是有人替他们负重前行罢了。”
朱高炽好奇,“那就像郑氏这种家族,他们能霸占多少土地,隐匿多少田产?”
徐景昌看了眼姚广孝,正要回答,老和尚终于咳嗽了一声。
“还是老衲来说吧,不然你小子非拿老衲做例子不可。”
徐景昌干笑了一声,“少师不用在意,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寺庙不是把多余的奴仆都释放出来了,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姚广孝直接呵呵……你小子什么德行,老衲最清楚了。瞧你的意思,甚至想把天下的庙宇都拿走,每次去老衲那边,你都左瞧瞧又看看,还说什么天下名山大川,佛占其八……你打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
姚广孝懒得搭理徐景昌,而是拿起了那一份《郑氏规范》,递给了朱高炽,“殿下,你看这个写得如何?”
朱高炽点头,“这个我看过,自然是极好的,教导子弟,头头是道,砥砺品行,也有可取之处。”
姚广孝点头道:“殿下,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人不愿意听这个规范,又该怎么样?”
朱高炽下意识一愣,会吗?
这么好的规范,每个人都该身体力行才对。
这时候徐景昌哼道:“殿下,你也是当爹的,想想太孙的德行吧!”
一句话,给朱高炽弄破防了。
没错,孩子要是能听得懂道理,那就不是孩子了!
必要的时候,就要动用家法!
家法!
朱高炽似乎明白了什么……在这个温情脉脉的郑氏规范背后,却是严厉的家法!
越是大族,规矩越多。
触犯家法之后,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
而谁来执行这个家法?
毫无疑问,就是大族的长辈,做了官的大人物……渐渐的,朱高炽明白过来,这些大族,有人当官,提供庇护,有人执掌家法,有人高高在上,也有人血泪供养。
在大家族里面,也是分成三六九等。
而这样的大族,又把朝廷的势力排除在外,所谓皇权不下乡,世家管四方,就是这么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