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轿内传出女声,轻而惫懒,是侍女再熟悉不过的调子。
侍女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像逃似的离开了。
顾念答完以后就落回视线。
公主轿内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隔着张精致的小矮桌,毫不见外的长发美人就坐在她对面。
餐盘上她没碰两口的东西被修长漂亮的手指一件一件摆回来,或许是那人手生得好看,那些叫她没食欲的餐食上桌的过程她都忘了阻拦。
等回过神,面前小桌又摆满了,顾念皱起眉想说话。
“你在看什么?”温柔声音抬眸望来,先发制人。
顾念低了低头,对着手心里的东西犹豫几秒,她还是慢慢把手从桌下抬起来,放到桌上。
拢起的五指慢慢打开,伸平。
一块宝石似的鳞片在她白净的掌心里露了出来。
修似乎并不意外,他眼神温和又无谓地望了一眼那片逆鳞,就没什么留恋地抬起视线看向公主:“殿下喜欢?”
“……”
顾念抿唇不答。
她不说话,只忍着,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很过分的话——她不喜欢修对它的态度,在他眼里的龙鳞像是一件礼物。
一件,染满了它的血的礼物。
这没什么不对,如果将这片龙鳞的来源宣布出去,世界上所有人族都会欢呼,为它庆贺,他们眼里那条恶龙死不足惜。
原本她也是为这个来的。可如果这片龙鳞就是那个半妖少年的,如果它并不想作恶,如果它在难得苏醒的日子里一次次威逼王国边陲,只是不会说话、只是想讨来几件她的东西,像那个梳妆镜一样被它衔着把玩,那它真有理应被杀死的大错?
可不管有没有,它已经死了。
连逆鳞都被撕下来,在她昏过去前听到的那声痛彻的龙吟,还有那片血雨……
顾念紧紧阖了阖眼,手指再一次合拢,逆鳞坚硬的棱角几乎被她楔进掌心,之前还会疼,现在却已经只有麻木了。
“…我认识它。”
很久之后,顾念听见自己用很低很轻的声音慢慢开口。
“我只是不知道,原来我认识它。”
修眼神一动。
他慢慢撩起眼帘,褐色的眸子里压抑着某种亟待挣出的墨黑情绪,他温和垂眼:“殿下不舍得了?”
顾念沉默很久,轻声:“我只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那时候我或许应该把它留在身边,至少教会它该怎么和人族交流、说话,该怎么提要求。”
“要求?”修的眸子垂下,唇角却微微勾起,“什么要求?”
“无论什么要求,如果人族能够满足它,能够有不被它威胁的希望或者可能,那人族就都不会和它殊死搏斗。”
“什么要求都可以?”
“……”
顾念握紧了鳞片,那种冰凉的触感一直凉到她心里,她觉得难过,想哭一场。
可她是人族的英雄,是屠龙的勇士,她不该在凯旋时为一条龙哭。
顾念声音低低的,发哑:“什么要求都可以。”
修倏地笑了:“即便,那恶龙要的是殿下您么?”
顾念一怔。
那声龙吟,还有血雨里摔落在她面前的梳妆镜,声音和画面一并找回她面前。
顾念眼底被那片血红的雨淋得微栗,她更紧更紧地握紧了鳞片,薄嫩的皮肤终于没能扛住锋利的棱角。
一丝血丝慢慢浸入那宝石似的鳞片,然后交汇。
顾念没察觉,她声音微颤:“如果能够预见这样的结局,那我愿意选择另一条路。”
“——”
修眼神一晃,若有所察地望向顾念手心。他看见鳞片下仿佛在流动的血色里那一抹唯一的不同。
顾念回神时,见修还在望着她手里的逆鳞。顾念低头看了一会儿,问:“撕下来的时候,它一定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