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去买醉的人或许多半抱了点想被人照顾的动机,格外刻意,所以令齐孝川相当厌烦。假如由他个人决定,那他的应对法只有放任对方自生自灭。既然那么想堕落,那就如你所愿好了,在外面被呕吐物噎死也好,大冬天露宿街头体温过低冻死也罢,反正是你自己希望的吧。但是,齐孝川内心波涛汹涌的同时,他还是驾车载着骆安娣停在了俱乐部门口。
灯红酒绿间,骆安娣尽量往里面移动,齐孝川把车钥匙扔给门童,随即跟着进去。他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入场交接,回头看到他,立刻向工作人员指明:“我和他一起,两个人。”
他们戴上手环往里面移动,齐孝川感觉血管濒临爆炸,却在听到她说“两个人”的瞬间短暂闭眼,很好,要是一直只有两个人就好了。骆安娣却毫无知觉,甚至回过头关切:“很晃眼睛吗?我也觉得有一点,等会儿就出去。”
演出已经结束,价位档次不比刚才,但精明的商家却还偏要缴付费用。要不是骆安娣在场,齐孝川是绝对要抠抠索索的。音乐吵得要命,骆安娣几次被人流挤开,又被齐孝川强硬地拽回来。他握住她手臂,她有些吃痛,他只能松开,用手臂环住她往上走。穿过阶梯,终于在尽头的卡座看到独自享受宽敞沙发的苏逸宁。
真是疯了。齐孝川回头,理直气壮开始使唤旁边的少爷们,同时内心发下毒誓,自己这辈子死也不要喝醉成这样。远离酒精,会变得不幸。
骆安娣倒是满腔担心,走近过去拍他膝盖:“苏先生,苏先生?苏逸宁!”
苏逸宁掀起醉醺醺的眼睛,以混沌的笑意看过来,用最甜蜜的嗓音呼唤她:“安娣。”他突如其来抱住她,这举动对一个醉汉来说太过平平无奇,齐孝川看到这一幕,却像被吐司机烫到尾巴的汤姆猫一样暴跳如雷,当即将骆安娣救出来。
齐孝川怒不可遏:“你是故意的吧?知道我跟你爸最近抢订单,故意想把我用shā • rén罪弄到监狱去是吧——”
刚刚还在看热闹的几名俱乐部少爷这时候知道多管闲事了,齐刷刷过来劝阻。
他们最后还是把没缺胳膊少腿的苏逸宁给运了出去。
平心而论,虽然比不上高洁,但苏逸宁也是实打实的富二代,没喝醉的时候还算是个正常人,怎么可能缺愿意来接送的亲朋好友。这种状况下不忘将骆安娣放在紧急联系人第一个,根本就是别有用心。齐孝川只觉得自己能主动提出陪她来实在是明智之举。
齐孝川原本是打算送苏逸宁回去的,刚要指挥店员把他搬上车,就看到骆安娣急急忙忙拿着手机小跑过来,告诉他说自己已经叫了车。“万一他吐在你车上,那多不好啊。”骆安娣用一种细腻入微的笑容望向他。
“……我会让他付洗车费。”他简短延迟地回答,眼神却翻来覆去落在她身上徘徊。
并不是没有路灯,只是树枝层层叠叠,像伞似的遮蔽了光线。他们像是站立在极夜当中,风梳开了疲倦的四肢。
苏逸宁软塌塌地倒在花坛边。骆安娣在看他,而齐孝川看着骆安娣。她目不转睛,而他也全神贯注。
她终于回过头已经是很久之后,骆安娣目视前方,淡淡地仰起头:“人为什么要喝酒呢?”
“你为什么喝酒?”他反问她。
“说的也是,虽然最近要上班都没去。”她笑出声来,“喝酒的时候会觉得很轻松吧?”
他心情其实不算差,只是习惯性摆出不高兴的表情,望着前方反问:“为什么?”
她像撞见外星人,藏不住讶异地看向他:“小孝你不觉得么?”
被这么郑重其事地提问,他反而有点犹豫,慢吞吞地说:“喝醉了也无济于事不是吗?问题又不会解决,等酒醒还要浪费时间。是我的话,就不会变成一滩烂泥,情愿做点有意义的事。”
说这话时,他垂下眼睛睨了一眼苏逸宁。酒精真是神奇的东西。平时精致而考究的男人,现在竟然大剌剌坐在地上,那身昂贵西裤和外套的设计师知道了大概也会流泪。齐孝川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完全没想到骆安娣会在这时候开口,所说的话也宛如离弦的箭,猛地飞来,擦伤后才觉察涂满剧毒。
“小孝真坚强啊,”骆安娣说,“跟我们都不一样。”
他有些始料未及地回头,她向前走了一步,迈下台阶,也踏上了铺满汽油般灯光的马路,只留给他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与后脑勺。
齐孝川问:“你在生气吗?”
“没有啊。”骆安娣没有回头。
“你喜欢苏逸宁吗?”
“不知道。”
“那你还喜欢我吗?”他边说边朝前走。
“不喜欢了。”她的回答很笃定。
他不厌其烦地追问:“不喜欢小孝了?”
“嗯。”她作答,“现在的我很讨厌小孝,就算喜欢傅慎行也不会喜欢齐孝川的。”
“那是谁?”
“你不知道吗?《掌中之物》的男主角,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心狠手辣?齐孝川还是不知所云,但他已经绕到了她身旁:“卤香辣虾尾的餐厅师傅吗?”
“才不是。”骆安娣又好气又好笑地回头,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们仿佛在彼此眼睛里找自己的影子。
齐孝川说:“你生气了吧。”
骆安娣摇头:“没有。”
窘迫后知后觉涌上来,他难堪地把手按到背后无措起来:“呃……”她竟然讨厌他,这么久以来,他居然一点也没察觉。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倏然说:“好吧。是有一点点。”
这可能是他最近七天里听到过最好的消息,甚至可以说是唯一一件让他产生愤怒、不快以外心潮起伏的事。
“大家都有脆弱的时候,为什么你能这么坚强呢?”骆安娣喃喃自语般地说着,“高洁喜欢的人不喜欢她,式微被年级的男生孤立,苏先生希望得到长辈的认可,只有你才这样。”
她是真的在疑惑。
和高洁相遇时,她迷了路,手机没有电,穿着不合脚、磨破脚的鞋。她这辈子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而她也一直以拥有它们的高标准要求自己,直到她喜欢的男生闪亮登场,却只带来令她陌生且措手不及的眼泪与无助。
仲式微的爱好特别、性格孤僻,受异性喜欢这一点反而引来诸多不便,标新立异在校园这种地方尤其容易成为眼中钉。但事实上,他只是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再怎么假装孤傲,心里也还是时常沮丧。
苏逸宁从小被父母留在国内。比起他,双亲更关心公司收益的多与少。姨妈对他的溺爱令他喘不过气来,但也的确令他体会到了被爱的滋味,如同沉重而年迈的情人,变成长满铁锈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