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与燕离一般模样的女修扫她一眼,随即又低头看自己手中锦织,语调淡淡:“五百灵石,放在柜台上,自己朝前走吧。”
珠玉一样清泠悦耳,正是无容剑尊无波无澜的语声。
程伏低下眼睫,一言不发。
教舍侧面的柔光不太均匀地洒在程伏面上,明媚秀丽的面容被光源略略分为两半。
一半亮得糊人眼目,一半掩在阴影里,叫人瞧不出神色中的端倪。
但她袖底的指尖,正微微发着抖。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同化】场景,永远都是师尊?
答案在心田里蠢蠢欲动。
像有一层薄如蝉翼的膜,堪堪包裹住那点卑劣龃龉的小心思,甚至不用伸指去戳,那薄膜便足以自发破裂。
藏在底下的东西呼之欲出。
但被她死死压住了。
程伏目光空洞迷茫,几乎费尽了毕生最大的心力来掩盖自己心头的悸动。
太贪心。
程伏,你太贪心。
程伏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机械地按照女修指引她的路线一步步向前走去。
绣活女修引她走向的地方,是教舍后方一扇不怎么起眼的小门。
门框做得很纤长,两侧间隙极窄,像是为踩高跷考生设计的出行通道。
也因此,能从门外窥见的内里光景十分有限。一眼看去,里面全缭绕着幽深的黑色雾气。
若要说这是什么正经去处,恐怕没人会信。
心神恍惚的程伏却像是无所顾忌般,浑浑噩噩地朝里走去。
身影没入门框后,只一瞬间,便被黑雾张牙舞爪地吞食殆尽。
解惑台后,脊背微弯的女修仍在勤勤恳恳地翩飞着白皙十指。残影间,能朦胧看见那张与燕离一模一样的脸庞上,缓缓扬起了一个大得诡异的弧度。
甫一踏入黑门,程伏眼神霎时清明起来,全然没有刚刚进门时的迷离之态。
她微微屏住气,轻弹食指,一道微弱的灵力便敏捷地向前窜去,替她探明前路。
那女修的容颜确实让程伏震荡了好一会儿,但也仅仅只是那一会儿而已。
从一路走入这间教舍的观察来看,整个心魔境都在对她进行刻意引导的同化。程伏也就留了个心眼,没有被这拙劣的把戏牵着鼻子走。
装作沉沦已深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诈一诈那女修有没有自主意识。
解惑台的女修修为低微,堪堪筑基水准。程伏若要做些小动作,她是无法察觉的。
早在醒神的一瞬间,程伏就捏了个反光灵诀按在手背,借着醉酒一样的步态和迷离乱飘的眼神,瞥见了女修最后的动作。
反光面上,清清楚楚映着那女修的绣面是一团缭绕的黑雾。
女修手上动作不停,手底绣布随着她的动作,迅疾地蔓延开一片连绵的黑雾。
这黑雾并非随机排布,而是很有秩序地构成了一堵堵雾墙,构造出一片曲折弯绕的迷宫来。
反光诀有拓印功效,进入门框前所形成的黑雾结构,全被反光诀印在程伏手背之上。
此刻,程伏凝神细看着放出的那缕灵气。只见浅绿的灵力一头撞在黑雾筑成的墙壁上,“滋滋”两声,就消失不见了。
对灵力有这么严重的腐蚀性,想来是专门针对修者设下的。
修者乃聚灵之体,修为越高,体内灵气也越充足,因而在面对这种东西时,会处于绝对的下风。
换句话说,就是被克制了。
程伏抬臂看着手背上的黑雾构造路线图,小心翼翼摸索着向前走去。
路上没什么拦路的精怪与机关,她很畅通地走到了黑雾尽头。
站在尽头的程伏微有些惊诧。坐在解惑台上的那女修,分明一刻不停地在绣,黑雾理应越来越多。
但此刻摆在她眼前的通道,却干干净净,一丝黑雾也无。
是全都消失了?
她拧眉,直觉不对。
一步踏出黑雾缭绕的地界,程伏眼前光芒大盛,刺得她乍然闭上眼。再张开眸时,便看见遥遥前方,赫然是泛着柔和白光的教舍。
宛如遗世dú • lì的蓬莱仙境,静静屹立在止妄山腰处。
程伏神色暗沉,快步踏入教舍。
还是那名女修坐在解惑台前低头织绣,一片岁月静好模样。
女修缓缓抬头,依然是那张同燕离一样冷淡昳丽的面孔。
她轻笑一声,眉眼顿时霜雪消融:“小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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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妄山山脚,四个仆从打扮的人正与一个桃色衣襟的男人对峙。
四人手中俱都执锐,神色谨慎,队列环成一圈,将桃衣男人团团围困起来。
不是别人,正是乾字一队余下四人与眉眼弯弯的杜明澜。
此刻,战斗似乎进入到了僵持阶段。
没有人再接着出手,只是沉默又紧张地维持着奇怪的队列模样,异样的硝烟气息在五人中间弥散开来。
寂静中,顾达抬起头,黑发利落地散开一个弧度。她啧了一声,道:“杜老师,你很闲吗?”
言下之意,便是说他杜明澜多管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