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身附在时怀瑾的耳边,安之轻声提醒:“这是管家刘伯,在楚家很久了。”
具体多少年她也不知道,反正从她有记忆开始,刘伯就已经是楚家的管家了。
时怀瑾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将行李交给等在一旁的年轻男人,揽着安之缓步跟在管家的身后。
从小的生活环境和教育,造就了他不卑不亢的个性。
无论对方的态度如何,他都始终温和淡定。
真正有底气、有内涵的人,在外的表现形式往往是温柔的。
越是温柔,就越能体现出内心的强大。
安之就喜欢时怀瑾这种波澜不惊的温柔。
楚家大宅坐落于梧市,比云起要更往南一点,水多湖多,大部分宅院都临水而建。
高大的梧桐树随处可见,树干白,叶密。
树下,是青砖红瓦的老式建筑,带有江南地域特有的韵味。
车停下,时怀瑾牵着安之下了车。
一阵风掠过,杏粉色的桐花簌簌飘下,落在安之的头发上。
“姑爷,我们到了,早餐已经备好,老爷子正在浮云居等。”管家走在最前面,抬手推开了紧闭的红木门,回头淡声道。
“嗯。”时怀瑾淡淡应了一声,抬手拿下安之头发上的桐花,揽着安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进了大宅。
资料看过无数遍,对于楚家,时怀瑾并不算陌生。
楚家发家早,家大业大,遵循着老式传统,除了分家出去的和嫁出去的,几乎所有人都住在大宅里。
几代人住在一起,势力盘根错节,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少,若是没有严格的家规,必定乱得一塌糊涂。
而正是因为家规严苛,楚家至今,都被管理的井井有条,没听说出过什么丑闻。
大宅已有了一定的年岁,还是老式的布置。
不同于瑾瑜公馆的直接,楚宅曲折婉转,处处迂回。
时代留下的痕迹累积着,处处可见。
九曲回廊刷成朱砂红,通往不同的院落。
路边,种满了芍药和牡丹,小湖上,含苞怒放的睡莲亭亭玉立,一座座小亭子坐落于湖上,精致,轻悠。
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中药味,时怀瑾的视线从一座座亭台楼阁上扫过。
从守静、至远、不晦、自悟亭,再到景天、重楼、广白、天尽阁,无一不再彰显楚家深厚的中医文化底蕴。
这样的地方,能让人静。
可过于肃静的氛围,也让人觉得压抑。
良久,管家在一座楼宇前停下了脚步,他先是抬手敲了敲,而后推开了大门。
门匾上,“浮云居”三个大字龙凤凤舞,气势磅礴。
时怀瑾抬眸看了一眼,提着满手的礼物,牵着安之踏入了门内。
加长的原木大桌旁坐了一圈人,低着头,规规矩矩,鸦雀无声。
楚知意和楚谨行也都在,坐于主位两侧。
清晨的阳光贴着门框,斜斜地照进门内。
主位上,白发苍苍的老人抬头,对时怀瑾笑了笑,眉慈目善,“怀瑾来了啊”
众人的视线齐齐投了过来,安之下意识的紧张,不自觉的握紧了时怀瑾的手。
时怀瑾垂眸看了眼,桌尾留下了两个空位,明显是给他们两个小辈留的。
时怀瑾抬眼看着老爷子,将礼物递上前,“这是我和爷爷的一点小心意,希望外公和各位长辈能喜欢。”
管家接过时怀瑾手上的盒子,转而交到楚老爷子手里。
老爷子并未打开看,但脸上的表情是满意的。
楚谨行侧目瞄了一眼,不由得挑了下眉。
光看这盒子就知道价值不菲,里面装的东西,不会比自己之前自己送上的人参差。
“按照常理,在娶安之之前,怀瑾应该前来拜访一下各位长辈。”
“但中途出了点小意外,所以这么晚才来拜访,还请各位长辈们原谅怀瑾的不知礼数。”时怀瑾淡声道,不急不缓。
他之前虽有考虑不周之处,但这次礼仪周全,自降身段主动认错,十分谦卑,楚老爷子当然不会多说什么。
况且之前安之不婚的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是他们楚家有错在先。
时家不怪罪是大度,时怀瑾对此只字不提,只归咎于”一点小意外“,已算说给足了楚家的面子。
思及此,楚老爷子偏头睹了低着头的楚知意一眼,心中暗哼了一声。
而后又转头对时怀瑾摆了摆手,温声道:“不怪你,事情都过去了,就都别提了,怀瑾和安之快坐下,别站着了。”
时怀瑾这才拉着安之在末位坐下。
安之偷偷转头看了时怀瑾一眼,抿着唇笑了。
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拉住时怀瑾的,轻轻捏了捏。
这个男人无论在什么场合,无论把身份降得如何低,都有能力把自己拉拔到优势的一方。
刚刚她外公看楚知意的那一眼她可是看到了,满满的责怪,只是顾及楚家的脸面,这才没有表现出来。
楚家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子孙后代的嫁娶唯一的条件,就是要门当户对。
楚知意一心只有舞蹈,当初会嫁给瑜杨,也是在楚老爷子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嫁。
只是后来瑜杨意外去世,瑜家没落,于是楚老爷子当时怎么看安之怎么不如意。
把安之和楚知意接回楚家,也是为了维护楚家良善的好名声,即使楚知意并不想回楚家。
得知安之和时家的婚约时,楚老爷子很是满意,连着对安之也满意了不少。
但后来楚知意带着安之离开,飞往世界各地四处比赛,甚至,还差点毁了婚约,楚老爷子怎么能不气楚知意。
若是时家真以为舆论的压力退了婚,那传出去他们出家将颜面扫地。
所以现在看着进退有度的时怀瑾,楚老爷子越看越满意。
“怀瑾啊,你和安之证是领了,但时家和楚家都是大门大户,嫁娶不能如此草率,婚礼仪式可不能缺。”
“外公……”安之秀眉微皱,想说什么,却被时怀瑾出声打断了。
“当然。”时怀瑾郑重地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安之该有的,我一样都不会少。”
放在桌上的手翻转了下,将安之的手牢牢的包在掌心,握紧。
他这话是看着老爷子说的,可安之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时怀瑾给她的已经够多的了,她不想再要求更多。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安之并不在乎所谓的仪式,但这并不妨碍她因为他的话而感动。
安之仰着头,看着一脸认真的时怀瑾,她抿了抿唇角,用力压下微笑,心里甜滋滋的。
时怀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话当然是信得过的,楚老爷子笑出了满脸褶子,满意地连连点头,高高兴兴地给时怀瑾介绍起了在座的长辈:
“这是安之的大伯知礼,这是二姨知非……”
众多叔伯兄弟姐妹一圈介绍下来花了不少的时间,时怀瑾端着茶通通敬了一遍。
安之怎么多年都记不全的亲属关系,他一遍就能理得清清楚楚。
等时怀瑾敬完茶,管家让人把早餐布上,热热闹闹的餐桌安静了下来,都低着头认真地吃东西。
时家在餐桌上比较随意,可以互相夹菜、聊天寒暄,但楚家家教甚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用餐的动作要轻,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乱七八糟的零食和饮料不能上桌。
饮食要健康均衡,不能挑食,不能用筷子翻菜。
想吃的东西夹不到,安之都不敢伸长胳膊夹,只能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平时再怎么喜欢吃东西的人,在这种条件下,吃得也不会很开心。
时怀瑾偏头看了安之一眼,下意识伸了下筷子,最后还是收了回来。
……
楚宅太大了,在楚宅待的一整天里,时怀瑾半天都在陪老爷子逛院子。
另外半天,他陪着老爷子待在书房,下棋、评书画,顺带还辨认了一番中药,他谦卑的态度和良好的言谈举止,让老爷子很是赞赏。
晚饭后,时怀瑾和楚谨行有公事要谈,去了书房。
安之正准备回房间,却被老爷子单独叫去了茶室谈话。
茶室很大,四面都是柜子,一面放茶叶和茶具,两面存名贵中药。
铜炉上,置着年龄比老爷子还大的弯嘴水壶。
小火忽闪,蒸腾的热气夹杂着茶香和中药香,说不上是好闻还是不好闻。
久违的味道并没有让安之觉得放松,反而让她很紧张。
不论从事哪个行业,楚家的子孙都必须要了解中药。
小时候,安之除了学习药理知识之外,还有九年义务课程和练舞,于是学习中药的时间比堂哥堂姐短得多。
顾此失彼,疲累的时候经常出错,因此,没被少打手心。
老爷子在安之对面坐着,脸上面对时怀瑾时的和颜悦色消失得干干净净,和小时候一样,严肃,话少。
“安之,这次的事你做的很对。”
安之点点头,低头抿了口茶。
难得被夸,她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猜到老爷子找她谈话的目的,安之心里闷闷的,堵得难受。
“安之,外公看得出来怀瑾很宠你,但男人的娇宠持续不了多久,你不能恃宠而娇。”
“你是我的孙女,不能丢楚家的脸,嫁了人之后,一定要学会持家。”
“时家肯定不会缺厨师,但你也要学会做饭,不能什么都不做,免得遭人口舌,说楚家外孙女娇纵。”
……
老爷子深怕被人说楚家的家教不好,敦敦教诲一句连一句。
十句之中,起码有九句是安之做不到的,但安之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这是时怀瑾教她的。
时怀瑾说无论老爷子说什么都附和着应付几句就行,反正在楚家也就待这么一两天,回家还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安之觉得时怀瑾很有道理,于是将他的话执行到底。
直到最后,老爷子提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安之,你和你妈妈很像,有梦想有抱负,这我不反对,但是你现在嫁了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家庭才是最重要的,儿媳妇是著名的舞蹈艺术家时家纵然会很高兴,但若是家族延续下去,他们会更开心。”
“我不允许楚家人出现离婚的情况,更不允许被亲家怪罪说我楚家的外孙女生不出孩子。”
“安之,你要尽快生个孩子……”
安之顿住了。
这次她没再点头,呆呆地盘腿坐着没动。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时怀瑾从没和她提过这个问题,而且仅有的几次性、生活,他也都主动戴、T。
时怀瑾已经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得非常明显了。
她突然明白了在时家老宅的那个晚上,明明都箭在弦上,时怀瑾却还是忍着,宁愿用其它方法,也不肯碰她。
因为她是一个学跳舞的人,这几年是她事业最重要的时候。
若是怀孕,她的舞蹈生涯很可能就此中断。
她和时怀瑾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这些,连她自己都忽略的事情,时怀瑾却都默默为她考虑到了。
外公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安之沉默着,控制不住的眼眶发热。
……
茶室外,是一整片的芍药花海,夜间,花都闭上了,但是花香依旧浓郁。
安之出了茶室,抬眸,就看到了正站在芍药前的楚知意。
见安之出来,楚知意几个大步向安之靠近。
站在安之的面前,看了眼紧闭的茶室门,楚知意讽刺地笑了一声,“你外公是不是和你提起生孩子的事了?”
“他曾经对我也是这样,日日磨,夜夜磨,甚至影响到了我的比赛,仿佛不生孩子,就是楚家的罪人。”
“所以才会有我是吗?”安之突然问道,声音很冷静。
“是。”楚知意点点头,而后看着安之认真道:“安之,你结婚了,一样的命运现在轮到你了,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安之勾起唇角,轻浅一笑,淡声道:“你错了。”
“我们命运不一样,我爱阿瑾,所以就算我有了孩子,我也不会把她当工具。”
语毕,安之不再看楚知意,转身顺着芍药路走去。
所有不该有的期待在上一次饭局中被彻底磨灭,她现在在面对楚知意时已经越来越冷静了。
仿佛,那就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人,说再多和自己相关的故事,她也觉得那是陌生人的事,内心经不起丝毫波澜。
江南的夜风轻柔,带着一丝丝凉意,芍药微微起伏着,像一层一层的波浪。
夜空寂寥,星子稀疏。
安之仰头笑了一下,转道走向时怀瑾所在的书房。
时怀瑾对楚宅不熟,他晚上视力差,她得去接他回房间。
……
作者有话要说:安之:说好的好好吃饭,耍什么流氓?
我加更了!大家请鼓掌,呱唧呱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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