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安之都能刷新他对身体和舞蹈的认知。
耳边的赞叹声不停,时怀瑾突然觉得很骄傲。
他是在夸赞中长大的,可从来没有一次感觉这么骄傲过。
突然,放在口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时怀瑾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看到时修的名字,他眸子一闪,没接,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何清歌突然举着手机从椅子上起了身,勾着腰,急急忙忙地往旁边的洗手间跑。
路过时怀瑾时,她偏头看了时怀瑾一眼,对上何清歌的眼神,时怀瑾拧了眉头,心上突然升起一阵不安。
心跳的速度突然快了一拍,又被他压下。
两分钟后,何清歌跑了回来,她面显哭过,红着眼睛拉住了时怀瑾的手,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声音颤抖。
吵吵囔囔的,环境嘈杂,大厅的空调开得很低,寒意自脚底升起,时怀瑾垂下了眼眸,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何清歌还在等,握在时怀瑾手臂上的手越收越紧,微仰着着头,看着时怀瑾,满眼焦急。
时怀瑾突然抬头,看在台上跳着舞的女人。
她猛然往后弯下腰,抬高胳膊往上甩去,丝绸红绫扬起,在空中飘动着,一秒,两秒,三秒……
时怀瑾沉默地看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红绫终于落地。
时怀瑾记得这个动作,这个动作,标志着这支舞,才过了一半。
时老爷子手搭在扶手上轻轻敲着,还是老一套,嘴里不停地叫着好。
时卿激动红了脸,不停地咬着手上的牌子,四五十岁的人了,像个小姑娘似的。
时怀瑾收回视线,抬手摘了眼镜,起身往外走,沉声道:“小姨,先不要告诉爷爷他们……”
至少,在这支舞结束前,不能说。
……
最后一个动作落定,安之微微喘了口气,她下意识往台下看了一眼,时老爷子和时卿正朝她举起大拇指。
安之抿唇笑了笑,视线又扫了一圈,没看到时怀瑾的人影,她敛了脸上的笑。
心上骤然升起一阵不安。
安之抿抿唇,压下心中的不安,听完了评委点评,而后走到舞台的右侧,和其他舞者一起站在等候区,等待最后结果的公布。
几分钟后,分数统计出来,毫不意外的,安之得到了最高分,虽然和第二名只有三分之差,算是险胜。
拿了奖杯,彩带落下,安之站在舞台的最中间,身边的主持人声音很激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但她一个字也没有认真听。
台下的欢呼声一阵比一阵热烈,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阿瑾呢?
节目录制结束,安之又被拉着去拍了合照,拍完后,她立刻回到了后台,用最快的速度卸妆,换了衣服,坐着等了一会儿,时怀瑾还是没来,她连忙拿起手机给时怀瑾打了电话。
嘟嘟声一直在响,没人接,超过了等待时长,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安之心里一慌,用力咬了下唇,想继续再打,手机先一步震动了起来,她以为是时怀瑾,连忙接通,“阿瑾,你在哪?”
“安之……”何清歌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异常沙哑,“你能来医院一趟吗?”
“阿瑾的母亲,刚刚离开了。”
安之一愣,手指一抖,手机差点没握住。
那个把自己关在小房间的小男孩再次在脑海中,小男孩回过头看她,一双眼睛很漂亮,眸子很黑,很深,深不见底。
他沉默着,一直沉默着,可她能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悲伤和难过,就像窗外的夜色一样。
又沉,又压抑,压抑到让人人喘不上气。
安之轻泣了一声,顿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的阿瑾,全世界最好的阿瑾……
下午4点30分,中心医院。
医院的走廊很长,时怀瑾站在走廊上尽头的小露台上,看着太阳一点点下沉。
微微仰起头,阳光洒在脸上,带着薄薄的热度,但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何风眠走了,就在刚刚。
这是何风眠离开之后,时怀瑾第一次见到她,她太虚弱,已经瘦得不成人样,脸上再也看不到曾经在舞台上焕发的风采。
十几年的病魔一点一点吞噬她,彻底地剥夺了她的健康。
她的眼里没了生机,看向他的时候,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嘴角扇动着,在努力说着什么。
时怀瑾隐隐约约能看出嘴形,她说得是“对不起。”
很重的三个字,重到彻底压垮了她,重到耗完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时怀瑾淡淡地看着何风眠,没说话,何风眠缓缓闭上了眼睛,握着他的手松里,无力的垂落。
那一瞬间,时怀瑾抖了一下,心里狠狠一颤,脸色瞬间白了,下意识想去抓何风眠的手,但已经来不及。
细瘦的手在床边晃了晃,没有一丝热度。
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女歌手,一代人的梦中女神,自此香消玉殒,带着不能弥补的遗憾,不得善终。
耳边传来了何清歌压抑的哭声,时怀瑾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他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这个女人,前半生很苦,十几岁的年纪,辛辛苦苦地带着自己十岁不到的妹妹,在生活的压力下被迫成熟。
一路跌跌撞撞,站上了舞台,遭受现实的不公和苦难,而后遇到时修。
时修一手把她捧到了神坛,让她焕发过光彩,成了一代人心中的偶像,但最后又因病退圈,任性又自私的选择离开。
在旁观者的眼中,她这一生不平静,像戏剧一样精彩,跌宕起伏,但只可惜,时怀瑾生活在了她后半辈子的任性里。
……
眼中涩涩的,很不舒服,时怀瑾用力闭了闭眼。
现在,安之的比赛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时怀瑾想了想,拿出了手机,刚想解锁,却听到了一阵争吵的声音。
好像是安之的声音?
他拧眉,手上的动作一顿,又放下了手机。
……
安之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医院,想个无头苍蝇似的找了很久,才找到何清歌所说的楼层。
病房外的长长走廊一段接着一段,惨白色的墙,一尘不染,看得人心慌。
安之快步往前走,没找到时怀瑾,倒是在转角处看到了正说着话的时修和陈呈。
两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面容憔悴,看着苍老了许多。
“其实这么多年来,风眠一直很想阿瑾。”陈呈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目光无光,“小橙子是我们抱、养的女儿,小名叫小橙子,是因为阿瑾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橙子。”
时修愣了一下,有些迟疑,“我以为,这个小名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