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啊,啊,真巧......那,那个老爷爷呢?”
“爷爷…...去世了。”
洛萨的笑容淡了下去,阵阵愧疚涌上心头。
去世了?
老爷爷是四九的爷爷?
他居然不知道…....这个店…....
他后退一步,低下头,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愿您的灵魂在天堂安息。”
而后,他抬起头,粗略扫了一眼这个积灰的店铺,似乎发现了一个不太美好的事实。
他张了张口,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开口。
“你平时没怎么经营这个店,是吗?”
四九眼皮跳了跳,平生第一次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略有些迟疑的含糊不清的道。
“是。”
洛萨叹了口气,尽量不让自己的失望表现的那么明显。
他正思索着还可以到哪里去找些必需药品,却被四九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那个,我是准备再经营起来,所以才会过来。要不,我们一起收拾一下,你看看有没有你要的东西?”
洛萨让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答应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让四九做些正当的营生,总比在街头打架要好。
况且,这个药店里的确有一些普通的店里没有的东西,说不定还能找到一点呢。
既然答应了下来,洛萨就和四九一起忙碌起来了。
金发简单的在脑后拢成一束,卷起衬衣的袖子,洛萨踩在梯子上,一个一个对着药品的种类和数目,时不时报给四九一串要购进的事物。
今天也是个晴天。
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略显灰暗的窗柩照进屋里,打在洛萨柔顺的金发上,随着动作而起伏晃动,带来冬日里的一丝暖融融的温热。
四九望着上方忙碌的青年,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地方被不经意拨动了一下。
好美……
想,想毁掉,成为自己的私有物品……
“还有四磅小苏打……嗯?四九?”
没有听见熟悉的应声,洛萨疑惑地低下头去,正好望进那双浅绿色的眸子里。
洛萨向“目光呆滞”的他招了招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你累了吗?那我们一起休息一下吧。”
“我不……嗯嗯好的。”
四九慢了半拍,应了下来,有些手忙脚乱地记下最后的数据,笨拙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个横霸街头的......
两人一起坐在药店的门栏上,望着来来往往的车马行人。
洛萨把包里的面包掰了一半分给四九。
“四九啊,你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离开意大利,一定要走得远远的……”
“为什么这样说?”
“咦?你不知道吗?‘黑死病’说不定马上就会卷席意大利了,你知道‘黑死病’是什么…”
“我知道。”四九截断了他的话,扭头和他对视,“那你为什么不走?你不会走,是吗?”
对上那双浅绿色的清澈瞳孔,洛萨一时有些失语。
“我……啊,我是医生啊,医生是要救人命的,怎么能临阵逃脱呢?”
“‘医者仁心’?”
四九轻轻念了一遍这个听墙头听来的词语,嘴角无意识的勾起嘲讽的角度。
“仁心?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仁心’的话,那群孩子还用得着去街头挨饿受冻吗?”
他像是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瞥了洛萨一眼,却也懒得道歉了。
四九低下头,玩弄着垂下来的发丝,语气僵硬。
“之前的事情,并非我之所为。几个不懂事的小毛孩瞎闹一通,我已经教训过了。你大可不用担心往后再遇上这样的事情。亚伊的伤,我代他谢谢……“
他没能把这套说辞讲完,因为洛萨把手搭上了他的肩。
“你这语气……哎,不用这么紧张的,多大事。以后注意点就行了,操这么多心。得,我去倒两杯果汁。”
四九强忍下了无数个白眼。
他的威严和周全怎么就变成紧张和多心了?心情复杂地咂着这杯微凉的柠檬水,四九似乎想起什么,抬头朝洛萨望去。
“对了,这个病不是有传染性吗?你到时候怎么预防呢?”
洛萨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将自己身旁的物品举起来,递给四九。
“你看,这是什么?”
四九顺着望过去,看见了那个奇怪的物品——
一个漆黑的、皮革质感的鸟嘴面具。
——
弗洛伊德基,1347年,1月。意外早到的春天还是如以往一样温和冷冽,却夹杂了几丝不易察觉的哀嚎。
加法城爆发瘟疫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欧洲,所有的港口都拒绝他们登陆。
意大利威尼斯港让他们的船在海上隔离40天后才准许上岸,意在阻止瘟疫传入。
但船上携带病毒的老鼠会游泳,它们早已泅渡到岸上。
可怕的黑死病,开始在欧洲蔓延。
这犹如在阴影里滋生的魔鬼侵袭了威尼斯和热拉亚两个重要港口,还未离开的人们连忙返回,殊不知酿成了更大的灾祸。
现在的洛萨,正在一家诊所暂任职临床医师。
而四九,成为了他的助手。
“我也在爷爷的店里待过几年,耳濡目染,总不会拖你后腿吧?”
洛萨没法拒绝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况且四九看上去的确对医学很感兴趣,只好答应了。
所幸弗洛伊德基似乎还未出现疑似病例,只有一些发烧发热的病人正等待治疗。
洛萨高兴地想,说不准没那么糟糕呢。
为了安全起见,他托四九去给每一个需要接触病人的医生定制了一个类似的鸟嘴面具。
第二天早上当四九拿着那几个面具回到诊所时,洛萨瞥见他手上还有另一只白色的陶瓷喜剧面具,随口问道。
“这是什么?”
“唔,顺手买的。”
四九欲言又止,有些尴尬。
“小时候想去演戏剧呢,后来……”
四九卡了壳,没继续说下去。
洛萨也知道为什么——
后来父母出海,船毁人亡,留他一人在威尼斯过了几个星期,最后还是老爷爷捡到了他,将他接到弗洛伊德基住下。
看到气氛逐渐凝固,洛萨忙换了个话题。
“呃,教会的事情怎么样了?”
是了,四九刚刚还去教堂询问能否为这次灾难资助医师们一些物资的。
“教会?”
提起这两个字,四九嘲讽地扯了下嘴角。
“我劝你别指望那些老头子,思想迂腐得很。”
他拿起一只羽毛笔,细细地在每个面罩上刻下编号,续道。
“他们说黑死病是来自地狱的恶疾,‘是那些凶恶的黑猫和巫婆的新手段,要把世间的每一位巫婆绑在火柱上烧死,把世间黑猫赶尽杀绝,才能杜绝这病魔的肆虐。’”
四九难得的用一种鄙夷的态度,嗤笑一声。
“我才不信那‘仁慈的’上帝会赞同他的信徒们残害无辜的动物们和施以这样的酷刑。那些猫又做错了什么呢?尽是些自欺欺人的鬼话罢了。不想给钱就直说嘛。”
洛萨皱了下眉,他也不太认可这样的举动,不过……
“不可以这样不尊敬。”
他伸出食指轻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微微一笑。
“上帝会保佑善良的人的。”
四九闭上眼,余光扫过最后的视野是洛萨领口处垂下来的十字吊坠,在光下熠熠生辉,圣洁灵动,像是,像是他说的真的会发生那样。
洛萨很快就离开了,声音逐渐变得遥远。
“正好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码头看看吧,父亲似乎已经到了。”
“嗯。”
伊里亚德是这一带的商会会长,此次瘟疫影响海上经商不少,看来一段时间内是不能出海了,自然会有利益冲突,省不了好好讨论一番。
早上去了一趟威尼斯,现在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当洛萨和四九赶到码头时,那艘大船刚好靠岸。
洛萨上前准备汇报些情况,却被伊里亚德抬手拦住了。
他拉了拉高领羊绒衫的衣领,遮住口鼻,言简意赅。
“离我远点。”
“?”
“弗洛伊德基暂时还没有病例吧?船长跟我说过了,做得不错。”
他扭过头去干咳了一声,皱了皱眉。
“但是威尼斯那边已经泛滥了。该死,我居然不知道——要是知道我肯定不去。”
“什么?情况严重吗?”
伊里亚德挑起一边眉,瞥了他一眼,湛蓝色的眼睛平静得像海。
“像是有点严重,咳。所以暂时不知道瘟疫是通过什么方式传染的话,还是离我远一点好。”
洛萨愣住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父亲.......”
“虽然有点吃亏,不过我也拿回来了点东西。喏,这是博·卡奇奥医生的记录,我抄了一份带回来。还挺详细的,慢慢看吧。”
“唔,多谢。那您回去早点休息。”
伊里亚德点了点头,一夹马腹,和洛萨拉开了距离。
四九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
“会没事的。预防工作做的很好不是吗……这里,一定不会被那该死的瘟疫侵蚀的。”
洛萨叹了口气,仍是担忧着。
“但愿如此,阿门。”
喃喃自语之后,洛萨抬头望向身边的黑衣少年,有些迟疑的喊出他的名字。
“四九,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吧?”
“会的。您这么虔诚的人,上帝怎么会坐视不管呢……”
洛萨低头笑了笑,却没注意到四九眼中闪过的一丝暗哑。
上帝……会保佑善良的人么……
呵。
他才不信呢。
——
仩官萧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