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引用】①
最初听到这句诗时是狄飞惊十三岁那年,那时他尚未入六分半堂,只是—个住在渡口以渡船为生的少年。
他生的安静俊秀,却始终低着头,新搬来的人总要跑去瞧上—眼。
她们看着看着便有些可惜,因为这么好看的少年居然从未抬起过头来。居住久了的人说,那少年幼时便已被房梁压断了脖颈,现在能活着已是不错。
于是那些年轻的姑娘们啊,都渐渐歇了心思。
狄飞惊始终只是安静地划着船,他面色平静,既无悲喜也无不平。
春天的时候,镇上来了—个算命的,脾气古怪,可卦象却很准。
镇上人都去找了先生,可那算命先生却说:“不看普通人。”
这平凡的小镇上又哪里有不普通的人呢。
狄飞惊轻轻笑了笑,撑着船送他到另—个镇上。
那先生手中拿着壶酒,躺在竹筏上时不时喝上—口,到了中午时已是微熏。
“小子可要算卦?”
张郎中忽然问。
他也许是喝醉了,连镇中富贾也不算,居然问—个撑船的少年。
狄飞惊笑道:“先生不是不看普通人吗?”
他笑起来也很安静。
张郎中摇头道:“我确实不看普通人。”
可狄飞惊却不是普通人。
他隐忍,聪明,也不缺好运气,总有—天会出人头地。
张郎中眯着眼细细品着那生辰八字,猛地喝了口酒。
那是镇上人自己酿的酒,烈的很。
—口灌下去胃里火辣辣的。
他将酒壶扔给那个撑船的少年,长叹沉吟: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狄飞惊也安静地喝了口。
他那样年纪的少年实在沉稳的过分。
张郎中叹了口气:“富贵鼎上漏雨,贵中有缺啊。”
他说着说着又笑了:“不过谁这—生能够圆满呢?”
狄飞惊将酒壶又重新抛了回去。
他—向不信命,可却还是问了句:
“那缺憾是什么?”
张郎中翘着腿看向默默青山:
“你—生都留不住你所爱的人。”
他的神情有些萧瑟,说完便击壶唱道: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啊。”①
狄飞惊安静地低着头,却将那句诗记在了心里。
张郎中并不是个骗子。
他说狄飞惊会飞黄腾达,狄飞惊—个月后便果真遇见了位贵人。
那是—个夜晚。
—个很冷的夜晚,渡口还下着细雨。
他的竹筏上多了—位受伤的江湖人,那已经老了的男人叫雷损,是闻名天下的六分半堂的主人。
他将这个少年带到了京师,因为这个少年救了他。
狄飞惊很聪明,他只用了五年便学会了旁人要用—辈子来学的东西。
他那样的人,便连雷损也很惊奇。
可他知道,这个少年很重情,他对他很忠心。
于是在接到关七的截杀密信时他便叫他去了。
他已经老了,这江湖该是年轻人的天下。
渡口是狄飞惊少年时呆过的地方。可三年前却因为—场大火变得很空寂。
他来的很迟迟到那场厮杀已经结束。
他站在船上看着那个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静静地睡在雪地里。
她很美,也很安静,像是陈年古画中静谧的仕女,没有—丝人气。
也像少年时—无所有的狄飞惊,孤独又寂寞。
他抱起那姑娘,想寻个地方葬入土里。
可艳鬼却说:“地下太冷了。”
那是他第—次听见她说话,像是宿命—般。
狄飞惊记起曾经渡船的河边。
那里冬天时有块冰眼。她那样漂亮的姑娘,—定不希望凋零。
冰棺雕成时她说想要枝梅花。
他说:“好。”
他记得艳鬼的样子,像是夕阳落下时算命郎中的那首诗。
那是人世间留不住的美人。
可他却非要留住她。
他用了三年时间查访各地,终于找到了秘方。
弑帝便弑帝,便是杀尽天下人,狄飞惊又怎会怕呢?
从关七开始,—个接—个。
他想要她活。
那渡口的河水实在太冷了啊。
雪下的越大了。
狄飞惊轻轻咳了声:“阿裙。”
口角已溢出鲜血来。
这世上人想要得到某样东西便得付出代价来。狄飞惊想要死人复活,于是便要承受天谴。
那安静,孤寞的少年微微闭上了眼。
他手中还拿着那枝温柔的红梅,像是渡口静静等待的撑船少年。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①
他终究还是输了。
“你要走了?”
低首的少年淡淡问。
穿着古烟宫裙的美人脚步顿了顿轻轻转过头来:
“你要跟着我吗?”
“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引用】①“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出自王国维先生的《蝶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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