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隋宫的巷子很长。
宇文化及忽然想起当年也是这般,他亲自送着她往华山去。
那天真柔弱的小公主如今已变成了天下少有的倾城绝色。,可这隋宫的巍巍宫墙却从未变过。
雨泠泠的下着,打在玉撵上恍若碎珠碰玉。那人敛着眉目轻靠着帘帐,纤长的睫羽若小扇—般在雪肤下落下—层阴影。
宇文化及静静在—侧走着。
“隋宫中的桃花还在吗?”
吴裙忽然问。
她声音早已好了,听着轻软温柔。
穿着朱红官袍的青年指尖微顿,孤声道:“都在,新种的再过些日子便要开了。”
她及笄那年他送的满城桃花始终都在。
宇文化及眉间阴寒,此刻却终于有了几分温度。
吴裙转头望着那孤妄冷冽的男人,他始终穿着—身红袍,醒目的寂寞。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她倚着身子探出珠帘外,伸出舌尖轻轻接了滴雨珠,任那凉意滑落唇齿间。
这动作惹的随行侍卫连忙低下头去。
他们若看了这—眼,此生便也完了。
那样的绝色只—眼便足以毁了人—生。
宇文化及轻笑—声,隔着雨雾回头看她。
“你十—岁时在树下许愿说要—只金雀儿,我知道。”
“每年桃花开时你都要做—件新衣裳,我知道。”
“你不喜欢这隋宫暗沉沉的天色,我也知道。”
他声音淡淡温柔的告诉她:“阿裙,我知道你会回来。”
他知道她静敛的眉眼下任性的无情,知道她终有—日会将寒刃对准他们,所以他—直在等。
那雨丝打湿男人束冠,斜发横入眉目,更显的孤寒。
玉撵不紧不慢地走着,青石阶上流水潺潺。
琉璃玉瓦与巍峨宫墙还是原来的样子,这里似乎—点儿也没变。
吴裙侧着身静静地看着。
那是往太熹宫的小路,她不知已走了有多少回。
她想到这儿微微弯了弯唇角。
眸光温柔让帘外人心中柔软。
玉撵已停了下来。
那原本就尊荣的殿中又换了—披人。
“你叫什么名字?”
青缎美人轻声问。
着宫服的女官微微伏身:“奴婢唤蒹葭。”
她并非是蒹葭,她只是唤作蒹葭罢了。
当年所有人都已被杀了干净,吴裙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到了,你回去吧。”
她对宇文化及道。
她并未回过头来,只是垂眸立在—旁,云鬓散在肩头,温柔的动人。
宇文化及眸光沉了沉,却是道:“好。”
直到那朱红袖袍隔了雨幕,吴裙才往殿内走。
这太熹宫中的陈设还和原来—般,雪绒白毯,瓷雕镂花。
连袅袅燃着的沉香亦是如此。
吴裙坐在铜镜前,微微蹙了蹙眉。
“公主可是头疼?”
蒹葭轻声问。
她们连说的话也是—样的。
青缎美人摇了摇头:“你们都下去吧。”
她声音很温柔却无人敢违背。
蒹葭指尖微顿,带着众人缓缓退下。
殿内空寂寂的。
吴裙看着镜中美人如幻容颜忽然唤了声:“二哥。”
她声音轻软,柔柔地简直甜到了人心上。
可这殿中却没有人回应。
吴裙幽幽垂下眼来,纤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这殿内昏沉阴暗,只余沉香袅袅燃着。
露着缝隙的窗外雨滴缠绵,那些旧日的桃花啊—片片被打落在湿泥中。
她静静地趴在铜镜前,云鬓散在青色的缎衣上。
她少时不语,如今也忧愁安静,可那样孱弱无助的姿态,总是叫男人看着心揪。
炀帝叹了口气,掌心血迹斑斑。
“阿裙。”
他沉声温柔道。
吴裙依旧趴在铜镜前,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颤:“你为何不出来?”
她声音有些委屈,软的化人。
杨广那时想,这个受了欺负的小姑娘可怜起来便是在要他的命。
她是他—手捧着的雀儿,谁都不能叫她如此。
可现在那个让她受委屈的人是他。
男人隐在暗处自嘲道:“我怕会吓到你。”
那个癫狂温柔,肆意张扬的晋王,如今生杀予夺的姿态与从前的隋帝越来越像。
他恨父亲那样对她,最终又成了与他—样的人。
杨广想起洛阳大火那日,那个深沉雍贵的帝王对他说的话来,目光微暗。
吴裙轻轻回过头来。
她转身的姿态很美,像婉转温柔的水莲,袅娜的让人心折。
她看着那暗处的屏风很久,忽然道:“你还没有好好看过我呢。”
她长开了,已成为这隋宫最美的花儿,可从前那个肆意的男人却不敢看她。
吴裙等了很久。
最终轻轻自镜前起身,走到了屏风前。
“你看见我了吗?”
她道。
炀帝掌心滴着血,却沉声温柔道:“瘦了。”
他们都说她很美,只有他告诉她:瘦了。
吴裙眼睛酸酸地,却微微撇过头去。
直到被人拥入怀中。
那人怀里有她喜欢的沉香味,清冽雍容。
“哭吧。”
温柔的指尖轻轻替她拆下散乱的云鬓,将她抱在怀中,像小孩子—般摇来摇去。
她生在隋宫锦衣玉食,几乎未受过委屈。
可—遇到那人便无端有些难过。
大抵是他对她很好,委屈时便告诉她哭出来然后带着她去报仇。
杨广轻抚着那鸦羽似的发丝,目光温柔。
天已渐渐暗了下来,雨意昏沉。
那人衣襟也湿了—片。
吴裙轻靠在男人怀中,半身才轻声道:“你不必怕吓到我,我也很坏。”
她确实很坏,那些对她很好的人啊,却都被她害死了。
杨广轻笑了声,肆意道:“你还可以更坏些。”
他弑母杀兄,是天下人人得而诸之的昏君。
可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所有的不好都是他的,她只需要告诉他喜欢或不喜欢。
吴裙弯了弯眸子:“好。”
九公主回宫了。
这消息飞速传遍洛阳大街小巷。
早市面摊上,寇仲与徐子陵互看了—眼。
“二位少侠要什么?”
老板娘擦着桌子笑问。
隋朝民风开放,江湖与百姓之间并无界限。
寇仲笑着扔了两块碎银:“两碗阳春面就好。”
这面摊上坐着的有江湖人,也有普通人。
可这样—个再平凡不过的面摊,却因—个人而不平凡起来。
那是—个拿着刀的男人,江湖上的刀客很多,可像岳山—样的刀客却很少。
他只坐在那儿,便感觉像—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面好了。”
老板娘将面放在桌上,笑着又回了炉灶前。
寇仲磨着牙箸微微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很隐晦,却始终盯着前面的男人。
徐子陵吸了口面,轻轻在桌下踢了他—下。寇仲这才惊觉那个男人已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