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黯淡,这水车旁围着的人也都散了。
吴裙坐在屋顶上静静地看着月亮。
她眉眼轻扬的样子极美,像是袅袅散开的海棠在春深雾重的夜晚捧出一抹温柔月色来。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这样的夜里也并不需要说话。
剑客,美人,还有被绑在水车上满身狼狈的白衣僧人,在这落着薄薄细雨的小镇上各自思绪。
叶英斜倚在窗前,闭目抱剑听雨。
还有一日便是名剑大会,今夜过后无论是天策府的马蹄,还是江湖中暗藏不轨的汹涌波潮都要一见分晓。
碧罗百鸟裙,本就不该重现于世上。
白发温润的青年叩在剑鞘上的手顿了顿却又想起她昨夜的话来:“叶英,你们其实什么也不懂。”
她语气孤独,像是他少时持剑不语的静默,有着少年意气的固执。
叶英第一次见她并非是在破庙中。
杭州春来甚早,残冷还未消新柳便已嫩绿。
西子湖畔的竹林中,白发少年一遍一遍挥着剑。
他生的俊秀清雅,看着亦是眉眼聪慧之人,可这剑法却是与山庄众人相差甚远。
藏剑山庄剑法闻名天下,叶英为家中长子自生下便被寄予了厚望。
负手立在竹林外的中年男人看着林中挥剑的少年微微叹了口气。
四季剑法乃是叶氏入门剑法,他已习得多时却仍旧如此生涩。
“或许他生来便不适合拿剑。”
叶孟秋目光失望,未再看林中最后一眼。
黑色靴子踩在落叶上,在簌簌寒风中几不可闻。
叶英挥剑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刺出了第十剑。
那少年紧抿着薄唇,温雅的眉眼有些孤独,吴裙坐在树上三日从未见他说过话。
他的眼里专心的只看得到手中的剑。
那生涩的剑法便连树上青雀也未曾惊动,吴裙拆开手中糖膏扔进嘴里。
湖畔忆盈楼的姑娘们做的梨膏甜的腻人,原本清冷的竹林中似也沾了些香味。
白发额花的少年终于抬起头来,那是一双很安静的眼睛,像是林外清明的天色,吴裙在他眼中看到了手上尚未使出的剑。
这柄剑已胜过了世上任何锋利寒刃。
她看着那静立在林中的少年,忽然笑了起来:
“你的眼睛真好看。”
乌发雪肤的美人唇边梨涡浅浅的,宛若江南从未有过的冰雪消融。
叶英持剑的手顿了顿。
此后一连一月她都在树上等他,那姑娘平日里也安静不说话,只是会在他停歇下来时递过一块梨膏糖来,像是奖励一般。
叶英曾在她伸出的手指上见过淡淡的薄茧,那是只有常年握剑的人才有的,她也是一位剑客。
白发少年默然。他生来沉静不喜多语,两人虽已相处一月,说过的话却只是寥寥。
山下旧柳覆上了一层清露。
吴裙坐在树上数了数手中的铜板儿,白玉似的脚踝儿露在外面轻轻摇晃着,惹得银铃随风声声翠耳。
那是很好听的声音。
叶英闭眼握剑静静听着,心中若有所悟。
那少年每日都要被罚跪只因使不出那一套完整的剑法来,可分明那么孤独的人,眉眼却始终安然。
吴裙支着手看着他:“我要下山去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见他回过头来,乌发雪肤的美人顿了顿道。
她声音温柔,弯着的眼眸像是湖中清辉的月色,缠绵动人。
叶英似是有些意外,抬头看着树上的白衣人,她发上云鬓已经散开,鸦羽似的青丝柔柔的垂在两肩。
白发少年手指动了动,最后却是微微摇头。
他又开始练剑了。
林中天色昏沉,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绵绵雨丝落在少年白发之上,无端清寂。
吴裙离开时回头看了叶英一眼,他眼里映着白雪,像隔着一片远山。
叶英很少离开藏剑山庄。
他向来木讷,剑术未成前不敢懈怠一日。
雨下的越大了,已近深夜,那离去的白衣姑娘却是还未回来。
持剑少年缓缓皱眉,额间妙花在影影竹瑟中一片清寒。
第一日,第二日,第三日。
少年依旧在竹林中挥剑。
两月后,那乌发美人又回来了。
吴裙坐在树上微微晃了晃脚腕,银铃惹得枝头幼雀惊飞。
她手中还拿着根糖葫芦,目光带笑。
叶英收了剑,便见那姑娘将手中糖葫芦递了过来。
她身上拂了清照,眉目也映着云光:“给你的。”
披着白披风的姑娘唇畔梨涡浅浅的,像是雨后散去的轻雾。
叶英微微怔了怔。
那一年名剑大会召开之时白发少年以一己之力战败了明教法王,自此名扬天下。
无人知晓那连连贯剑法也使不出的少年竟有如此实力――除了吴裙。
“我要走了。”
她坐在树上看着遥遥月色,声音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