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沈大娘家的新媳妇叉着腰啧啧评判道:“周家老爷真是大手笔,听说请戏班子在咱们村里要演三天呢,这得不少钱吧。”
“可不,不过这对于如今的周府而言可是小钱了。你看跟着周老爷干的那个程昱,从前穷成什么样子,说是因为个矮说不上媳妇,可谁不知道其实人家姑娘都是嫌他家穷。这才跟着周老爷干多长时间,你看就买了宅基地还盖起了三间大瓦房。这程昱娘也是为她儿子操碎了心,怕别人不知道他儿子有本事了,硬是咬着牙做主分了家。如此一来,分家后程昱买地盖房子,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告诉村里人,他有钱有本事,姑娘们可以依托他,尽管上门求亲。别说,这招还真灵,咱村的我不知道,外村好几个才十七八的小姑娘家里都跟我打听他呢,听那话要是宅基地和那三间大瓦房都是程昱自己的,就十分愿意嫁过去。”
旁边一婆子道:“这是程昱的运气。想当初谁有你婆婆风光,周老爷家里最先刚起来那会儿最照顾的就是你婆婆家里,衣服用她做,还把供鸡鸭的生意给她家做,另外还请她儿子做工。这都是周家夫郎感念你婆婆在他穷时对他伸过手,那阵,你不知道村里多少人羡慕的眼睛都绿了。可后来也不知道你婆婆怎么想的,竟然就异想天开觉得周夫郎亲弟弟竟然会看上她儿子,请了媒婆去周府说亲。说亲就说亲,瞧不上则罢了,以周老爷和他夫郎的人品也不会说什么,可谁知道你婆婆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提了一堆无理要求,好不给周老爷面子。气得周老爷当时就把媒婆轰了出来,等到后来王管事接手了,更是直接就不让你婆婆家里供货了,连个像样的理由都不肯找,明摆着给他夫郎出气。”
王柏川婆娘撇撇嘴,“也不撒泼尿照照她儿子什么德行,别说人家王夫郎瞧不上他的,就是我当初还不是因为那老虔婆骗我她家有周家供货的生意,我才肯嫁过来,结果,呵呵,竟是一场piàn • jú。那个老虔婆还有过案底,可怜了我肚子的孩子,有这样一位奶奶,没生出来,就绝了仕途。”
村里人都心知肚明,要不也没几个读书的,不过还是附和两句。
说着话,戏台上就表演起来,先演得正是周景点名的胸口碎大石。
刚才还闹哄哄地人群瞬间静下来,眼睁睁看着那么一大口石头压在一瘦小的汉子胸口,另一个拿了瞅着都吓人的硕大无比的锤子竟轮着就砸下去。几个胆小的小妇人吓得捂住眼睛失声尖叫起来,竟不敢看了。
周围也都是倒一口冷气的声音,结果不过片刻就成了一阵喝彩和掌声。
汉子们哄着自己婆娘,“你看,那个人没事,又活蹦乱跳起来了,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功夫,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气功!”
戏台上换道具的功夫,人群中一阵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沈墨这个儿时看过的,也跟着激动不已,鼓掌喝彩。沈霖更是一眼不眨地看,王仁怕他害怕惊到肚子里的孩子,伸手捂他的眼睛,被沈霖一巴掌拍来,不满意地对他瞪眼。王福禄和郝玉兰都没工夫理会边上的小两口,全都入迷了。
接下来就是空手插油锅,滚烫的油锅里扔进个小面团瞬间就炸熟了,可那汉子却生生把手插了进去,引得一片惊叫连连,结果竟什么事也没有。这把村里人稀奇的,议论纷纷。这是知道是个杂曲表演,要不还真的当成神人。不怕油锅炸的可不是神人嘛。
之后又表演喷火和走钢丝,就演起了戏剧。都是些民间耳熟能详的故事,比如黄梅戏、王婆骂鸡,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等等。把沈墨听得简直入了迷,中午散戏后还意犹未尽,孜孜不倦地讨论。难得的是周誉竟也很喜欢,一向寡言的孩子和沈墨竟唠了几句。周景感慨到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还是喜欢稀奇的玩意。
王家一家子都出来看戏,全忘了午膳的事,周景就把他们留下来,叫家里的两个婆子再多加几个菜。
一进厅堂,热气腾腾的,周景忙叫沈墨脱了鞋子到地炉旁边去烤,又脱了暖手筒给沈墨捂手。
屋里这么多人,沈墨羞得连忙拥了他一下才做罢。
午膳有饺子和馒头,馒头分为两种,一种纯白面的,一种白面和玉米面两掺的。这种两掺的正是周景喜欢的,他来自后世,大米白面都不稀奇,反倒是粗粮对他心思。虽说是粗粮,可并不是所有粗粮都是村里人吃得那种掺了壳子石子的,周景吃的粗粮同样是精细贵的。菜做了十道,分别是:小鸡炖蘑菇、鸡蛋饼、梅菜扣肉、酸菜鱼、红烧狮子头、醋溜土豆丝、红烧刀鱼、白菜炒木耳、酱炖豆腐、木耳炒肉,用得是野猪肉。最后还有一道去油腻的萝卜汤。
许多菜品是周景教两个婆子做的,所以王家人没吃过。大人还好,再喜欢吃也能装着,小孩子却不行了,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起来。弄得郝玉兰和王福禄面露尴尬。
“都是一家人,没那么讲究,小孩子吃得喜欢就行。”周景一边和颜悦色的招呼,一边给几个孩子夹菜夹饺子。
大牛两三口就把那么大一个狮子头给解决了,“伯父,你这里的菜真好吃,比我家的好吃多了。村里的小孩子都说我家的菜好吃,那是他们没吃过伯父你家的菜,油水足,肉更足,吃着真过瘾,和过年似得。”
周景笑道:“你喜欢吃就多吃些,以后也可以多来伯父家里吃。”
“嗯嗯。”大牛已经懂事了,明白些道理,知道周景不是他的亲伯父,这些话不过是客套罢了,做不得真,他也就敷衍地嗯嗯两声,抓紧多吃两块肉。
戏曲接连唱了两天村里人也听不腻,沈墨更是天天都去,俨然成了戏迷子,上了瘾。
这天晚上唱的是一出戏班子里自编自演的故事,讲得是一户穷苦人家,家人爹娘去世得早,只剩下哥哥带着弟弟讨生活,兄弟两个一开始年纪小,赚不了银子,忍饥挨饿,到处捡垃圾吃,上街乞讨。总之日子是过得十分凄惨可怜,两个小戏子都是小孩子,寒冬腊月为了演得真实,就穿的破破烂烂、单单薄薄。当演到他们捡大户人家扔出来不要了馊了的食物吃时,还被那大户人家的家丁给踹了,不准他们吃,着实赚了一票妇人姑娘的眼泪,一个个都哭成了泪人,可怜那两个孩子,骂那个大户人家的家丁。
后来两个汉子终于长大,长成高高壮壮的汉子,都手脚勤快利落,肯吃苦,找到了活计干,这日子才慢慢起来。
机缘巧合下小弟和村里一户人家的姑娘相互恋慕,小弟就求了他大哥请人说媒。但那姑娘父亲看不上他家,嫌弃他家里穷,不愿意将姑娘嫁给他家。可架不住女儿的苦苦哀求,一怒之下就提出三两银子的聘礼。三两银子啊,两兄弟哪里能拿得出,可拿不出,姑娘的父亲就要把女儿嫁给别人。实在没办法了,大哥就偷偷参了军。那会皇朝正在打仗,自愿参军给的待遇很好,不多不少的三两银子正好够小弟娶婆娘。
大哥就这样走了,在战场上刀剑无眼,几次三番侥幸活了下来,可回到家里却发现小弟一家除了一个三岁了还不会说话的娃娃外,都死绝了。那个孩子才三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汉子是在街上的乞丐堆里把他带回去的。
大哥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他弟弟和弟媳是怎么死的了。原来他弟弟找了一户大户人家做长工,一日中午家里婆娘去送饭,正撞上那大户老爷,那老爷一见他弟媳妇的美貌就心生淫念,偷偷跟在送完饭孤身返家的妇人身后。一路跟到她家,发现家里竟只有小妇人和一个小孩子,就恶向胆边生,要qiáng • bào他弟媳妇。
弟媳妇各种威逼利诱不肯就范,可打不过一个成年汉子,眼看着就要被坏人得逞,竟然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了。
无巧不成书,小弟自他婆娘走后就觉得心惊肉跳,心里放慌,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实在放不下心,就告了假回家。可惜他回来晚一步,他婆娘已经死了,那富人正打算毁尸灭迹。小弟受不了这种刺激激动之下就要杀了那富人,没想到被富人逃脱了,反而带来了衙役倒打一耙,说是他们夫妻做套设计他。那县令和富人沟壑一气,也不容分说就把小弟下了牢,活活折磨死了。
大哥听后哪里受得了,小弟可是他一手带大的,激愤之下,竟然忘了小侄子,干出提刀混进大户人家要杀了那个富人的事。富人家里护院众多,没成事,反被送进了大牢。
因为没伤到人,罪不至死,县太爷就命人赐了黥刑,在面上刺了恶徒上字,发配成罪奴。
戏台上演到刺字时,跪着演戏子的那个汉子一身傲骨,威武不屈,只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扮演刺字的衙役戏子看,把那个演衙役的吓得险些以为这不是演戏而是真事。好在抬头看看台下满满的村人才稳定了心神继续演下去。
刺字后的犯人在皇朝有两种发配,一是发配到苦寒之地服役,还有一种就是作为罪奴变卖。
而这个大哥因为没shā • rén,就作为罪奴发卖,他那个小侄子话都不会说,也不知道怎么拿着汉子服役回来的银子找到一个各地跑演出的老班主,求他用银子买下那汉子。
从此那汉子和他侄子就跟着老班主四处跑,演他的故事。
这出戏唱作俱佳,感动了许多村里妇人和未出阁的姑娘,她们平时省吃俭用,现下竟愿意拿出几文大钱偷偷塞给那个演戏的小孩子,抱着他各种安慰,也有送些吃食的。还有安慰那个演弟媳妇的姑娘的。总之这场戏非常出彩,赚了大把同情泪。
晚上吃过晚膳,周景弄了热巾子给沈墨敷眼睛。
无奈道:“都是假的,看把你哭的眼睛都肿了。冰天雪地的流了那么多眼泪,明日这脸该皴了,有得你疼。”
沈墨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心情压抑,胸口有一股闷气上不来。
“虽然说是假的,可谁又知道是不是真有一个地方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呢。”
“你呀,就知道多想,老班主都说了,故事是他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