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也并不失望:“看不出来就算了,想想其他办法。”
沈菁面上装作不在意,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那边,听到这话,蓦地,心里一松。
她就说嘛,沈萝那两把刷子去做菜,不过凭的是别人造势罢了。
沈萝站起来,从容将碰过脏东西的手帕团好,脸上颇为可惜:“不是,我是可惜这ru猪的做法。”
众人:“?”
话题怎么到这了?
“从骨头的大小推断,可以看出这是一到两个月的猪,这个时候烤ru猪最香,肉质最为肥美可口。”
“ru猪收拾干净,架在火上,烫皮后刷上一层糖浆,便可使猪皮红亮,皮质香脆。”
“先烤胸、腹,再烤其他地方,须用针排出水分,同时刷油,逼出体内油脂,影响外观和口感。”
“而后需要不停转动,等流出清且白的油脂时,就说明差不多好了,ru猪散发出带着甜蜜的油香。”
“有一本书是这样说烤ru猪的,\'色同琥珀,又类真金\',一只上好的烤ru猪理应做到这样,保持完整的形态,切开时能看到肉的分层。一口咬下,咔嚓一声,咬破酥脆的皮,而后尝到滑嫩的肉,肥而不腻,鲜香可口。”
“撒上芝麻,更添香味,蘸糖则香甜提鲜,糖与皮一样,脆脆的,可以让味道更上一层楼。”
所有人都被她所描述的美味勾住心神。
天啊,世上竟有如此好吃的猪肉吗?他们以为过年时吃的肥猪肉就已经是最最美味的了
咕咚……有人发出吞咽声。
咕咕咕……有人的肚子发出抗议。
沈萝突然道:“堂姐,你只是洒了盐巴上去吧?”
“对,我撒了不少盐——”沈菁话一出口,突然顿住。
本就因为听沈萝描述烤ru猪而静下来的场面,现在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呼呼的风声吹过。
沈菁慌忙摆手:“不,我不是……我……”
沈萝猝不及防诈沈菁一句,她自己也没想到真能有效果。
她看向村长,村长显然也反应过来了。
沈菁虽还在辩驳,但是真相自在人心。
“我……祖母,我……我没有。”沈菁到现在依然嘴硬,慌忙向叶翠花求助。
这个孙女她养大的,叶翠花当然能看出沈菁在撒谎。想到自家后院的脚印,她怒火中烧,但现在不能教训,有外人在呢,他们沈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村长啊,阿萝一个小丫头唬人的话,哪儿能当真,”叶翠花强撑着笑脸,眼里却无半分笑意,“反正我是不信的。”
沈萝歪头,“我还捡到了东西呢。”
村长忙说:“什么?”
沈萝言简意赅:“手绳。”
她看向沈菁,“堂姐,你的手绳在哪儿呢?”
沈菁一摸手腕,呆住!
真的不见了!她面上的表情变化明显,从慌张到震惊,到面如死灰。尽管没有说话,可众人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明白。
沈萝道:“其实,野猪进村,并未对村中造成什么破坏,本来也不是一件很大很大的大事。村长想要找出此人,我猜不过也只是想要小惩大诫一番,让大家清楚万一惹来大野猪群那就糟了,脱层一日后不可再犯而已。”
“若是此人站出来承认,我相信大家肯定也不会多严加谴责,毕竟都是乡里乡亲,谁还没做过糊涂事。”
村人附和道:“就是就是。”
村长也严肃道:“嘴上一套,手上另一套,日后大伙儿还敢和你相处吗?”
沈菁一脸木然。
沈萝摊开手掌,“堂姐,你的手绳是我在上山路上捡到的。”
沈菁的眼珠终于有了波动,她咬唇,没说什么,却想把手绳夺过去。
沈萝立即握拳,将手背在身后。
沈菁狠厉地瞪着她。
沈萝丝毫不惧,“你承不承认,其实大家心里已经有谱了。不过,有一件事,你无法抵赖。”
她走过去牵住小珠的手:“堂姐,之前,我看过你抢小珠的篮子,亲眼所见,小珠没有摔倒,你直接抢的。”
她目光清凌,语气坚定,“所以,你刚才在大伙面前说,小珠摔倒过去扶她才引起误会的事,是撒谎。”
小珠的眼圈瞬间红了。
刚才沈菁污蔑她时,她没哭,她说不出话无法反驳,也没哭。却在此刻,有人帮她道出事实真相,莫名想哭。
“堂姐,你需要向小珠道歉。”
沈萝望向沈菁,僵持了好几秒。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
“我也看到过沈菁抢小珠的东西。”
众人循声望去。
沈萝看到阿韭,阿韭朝她点点头。
几秒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女孩子站出来作证。
沈菁无可辩驳,她一咬牙,也不看人,就盯着地面,瓮声瓮气道:“是我的不对。”
村长严肃:“阿菁,你认识到错误了吗?”
沈菁虽然点头,但沈萝却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甘。
哪儿有这么容易呢?
正如沈萝所说,野猪造成的波澜已经消散,其实这事最后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叶翠花朝村长假笑赔罪,表示日后一定好好管教孩子。
在寒风站了这么久,大家也冷了乏了,三两成群回家窝着去。
路上,沈萝特别受欢迎。
“阿萝,你说的烤猪,真的那么好吃啊?”
“阿萝,你再给我们说说烤猪的味道呗。”
沈萝回到家中,已经口干舌燥,喉咙冒火。
沈娘子好笑递上温水:“以后你一出现,怕是都围着你问烤猪了。”
沈萝咕咚咕咚喝完,一抹嘴角:“烤猪是真好吃啊。”
“沈娘子,阿萝,在家吗?”
门边传来叫唤声。
沈萝跟着沈娘子出去,看到的是胡娘子带着小珠站在门口。
“胡娘子,是有什么事吗?”沈娘子赶紧迎上去。
“刚才多谢阿萝替小珠说话,”胡娘子感激道,哽咽道,“我……我以前真不知道小珠受了委屈。”
这孩子报喜不报忧,她又觉得自己孤儿寡母要与人为善,便教孩子不要和别人家的孩子争执,没想到小珠被人欺负,她这个亲娘反倒是最后知道的。
沈娘子拍拍胡娘子,理解地安慰了她几句。
“我们家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有几块豆腐,请你们收下,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沈娘子当然是推拒:“这可使不得。”
“要的要的。”胡娘子道。
两人来来去去就是这几句。
沈萝清澈分明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下,拿过篮子,“娘,收下吧。”
沈娘子侧头,“你这孩子。”
胡娘子大大松了口气:“对,收下收下。”
沈萝拉起小珠的手:“既然收了菜,那胡娘子和小珠便在我们家用膳吧。”
趁小珠还没反应过来,她赶紧拉人进屋。
沈娘子一愣,脸上立即笑开,“对对对,在我们家吃。”
她的力气大,一下子便把胡娘子拉了进去。
坐在饭桌上时,胡娘子还甚是局促:“我只是想来谢谢你们的……”
“胡娘子赏脸吃一顿嘛。”
沈萝笑眯眯的,让胡娘子心里一片柔软,看看自家瘦弱的孩子,又看看沈萝唇红齿白,脸若圆果,心中一片酸楚。
因为不想给胡娘子和小珠太大负担,沈萝做的菜都很简单。
“这是胡娘子带来的豆腐,我做的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还有醋熘白菜,肉酱面。”菜色普通,量却多,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沈萝给小珠的面舀了满满一勺酱,全是肉丁,“你配上白菜根,可好吃了。”
小珠笑咪咪地点头,吃到嘴中,眼睛瞬间亮了。
每一根面条都裹上了酱料,吸溜进去,还能咬到焦香的肉丁,韧韧的,再吃上一口白菜。
“唔……”是酸的。
脆嫩极了,简直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白菜。
小珠心中有无限感慨,只是她知道的语言很贫瘠,又不识字,无法表达出来。
胡娘子也甚是惊讶。她没去城里,根本没法想象到村人描述的卤香到底有多香。但吃到这道菜,她一下子能明白那种感觉了。
“阿萝,这白菜如何能做成这样?”胡娘子好奇。
沈萝很高兴有人感兴趣,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做法道出:“这白菜的菜根,用抹刀切。之后放盐,让菜根中的水气出来,释出来的水,也不用倒掉,待会儿直接放进锅里。”
“汁儿是最重要的,葱蒜必须要,之后放米醋、酱油、盐、一点点糖,另外,还要放调好的淀粉。”
胡娘子不明白淀粉是什么,她觉得这说不定就是沈家的秘方,便没有问,继续听着。
“接下来就是很常规的啦,大火煸炒,看到白菜根基本透明,淋上汁儿不急着动,当汁糊化了再翻两下,让汁裹在白菜上就行了,出锅时表面光泽红亮,是因为醋和酱油成功裹在了上面。”
表面光泽红亮……胡娘子瞬间想起了烧猪:“阿萝,你说的烧猪,肯定比这颜色好看吧?”
“噗。”沈娘子笑出声来。
沈萝:……看来烧猪梗真的过不去了!
肉酱面和醋熘白菜都属于味重的,要是觉得口里味浓了,刚好可以吃小葱拌豆腐压一压。清淡的豆香一下子吸去了咸酸味。
这顿饭大家都吃得饱饱的。
饭后,沈萝想了想,和小珠母女俩道:“胡娘子,小珠其实可以学写字。”
说不了话,少了一条表达的渠道,像是今天被沈菁抹黑,小珠很吃亏。
小珠的眼中似燃起了火苗,可是很快又熄灭。
胡娘子低声道:“我也想,只是……”
“让小珠来跟我学吧。”沈萝不等胡娘子说完,先一步道。
母女俩长得很像,此刻又是以同一副表情看她,沈萝笑道:“若是胡娘子不嫌弃,就让小珠来跟我学写字。以后再做一些易携带的木板和木炭,小珠就能方便许多。”
胡娘子激动到结巴:“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沈萝不假思索道。
“啪”一下,小珠像是八爪鱼一般抱紧沈萝。
沈萝想了许久,上一次和人这么亲密地拥抱是在什么时候呢?
这辈子,上辈子?好像是上辈子和李修俨分手那次。
两天后,沈萝思考的对象李修俨踏入了沈家村。
花了三天时间,和小鼓子比对了无数次口型,李修俨终于get到了沈萝说的那三个字是什么。
李修俨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看到了一个村人。
“请问沈萝沈姑娘家住何处?”
沈菁本是面无表情走在路上,这几天祖母待她愈发苛刻,甚至已经和她挑明了,等开春,就把她嫁出去。
沈菁可不想嫁给庄稼汉,她必须在那之前,给自己谋一条出路。
有人打算自己的思考,她极其不耐烦,可在看到来人的样貌打扮时,一瞬变了表情。
眼睛弯弯,嘴角含笑。
“公子找谁?”
李修俨退后一步:“请问沈萝沈姑娘家住何处?”
沈菁面上表情不变,语气柔和,“公子找阿萝啊,她是我堂妹。”
顿了一会儿,对方没接话。
她挤出的笑有点僵:“阿萝也真是的,应该出来接公子才对,怎么还能劳驾您问路呢?阿萝家就在前面,左拐在右拐,沿着小路一直走,离村口有点远,要不我带公子前去?”
李修俨得到了答案,并不耽搁,说了一句“多谢”后,匆匆离开,并不给沈菁再搭话的机会。
沈菁望着来人的背影,心里嫉妒得很。
又是沈萝,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让沈萝碰上?
同样是沈家女儿,沈萝托生在疼惜女儿的二房,她自己却要在大房日日受磋磨。
同样是住在村子里,可来找沈萝的人却是如此出众。那位公子衣着绸缎锦袍,芝兰玉树,一看就知道家底好,出身好。
沈菁眼里聚起精光。
李修俨在察言观色上有一套,刚才那姑娘,一转过身来,他就后悔问话了。
跑出老远,见后面没人跟着,这才放心。
小鼓子背着筐子:“公子:是不是前面那间?”
孤零零的一个院子,李修俨刚走近摸着墙,便听到调不成调的歌声。
得,肯定是沈家。
沈萝这歌声啊,还真是有辨识度。
李修俨想起上次沈家父母的严厉目光,想了想,在外面吹了几声口哨。三长一短。
沈萝晒酪的动作一顿。
一抬头,墙头那个冒起的脑袋,不正是李修俨吗?
“伯父伯母在家吗?”李修俨攀着墙问。
沈萝走过去,仰起头,红绿双色头绳也跟着晃了晃。
“在家啊,”她调侃,“你还敢来?”
“你都给我暗示了,我当然要来。”李修俨轻声道。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那不能,虽然花了点时间,但我还是来了。”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对视。冬日的暖阳洒在他们身上。
他晃了晃,阳光刚好刺过来,沈萝眯眯眼,手遮在额头。
“公子……”小鼓子扶着李修俨,提醒,“菜……”
万一待会儿姑娘的父母出来,他家公子又被赶走,那他这一路辛苦背过来的菜岂不是又要背回去?
“哦,对,”李修俨伸手提起小鼓子递上来的筐子,转头和沈萝道,“我给你带了东西,你肯定喜欢。”
沈萝踮起脚尖,奈何她和墙头的距离实在有些大。
想了想,她从角落搬来一块石头。
李修俨看到这一幕,张大嘴巴:“你……小心些。”
沈萝颇为骄傲:“我力气大,一点也不费劲儿。”
说罢,踩在石头上,轻而易举看到李修俨提着的筐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青菜!”她惊呼。
这个季节,绿油油的青菜可不好找到。
沈萝满脸复杂看向李修俨。
李修俨也满脸复杂看向沈萝。
只是双方复杂的原因很不一样。
“你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