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青穹宇,月牙隐了半面,夜风狂躁不安。
国师府大门被推开,陈郡守挑着风灯,领着一堆护卫法师踉跄赶来。
据陈郡守道,爱妻祖上曾留下一件霓裳赤羽衣,万金难求,十足珍贵,作为嫁妆同爱妻一起入了陈府。
昨夜一位黄衫女翻墙而入,盗走羽衣,并打伤守门的一双法师。
不多时,鲜味斋的掌柜,领着两个厨子求见,说是半个时辰前,鲜味斋入了贼人,偷吃了方大厨熬了一夜的佛跳墙,还顺走了两只烧鸭,一百银锭。
贼人亦是身着黄纱衣,看形貌,类似砸胭脂铺子的妖精,兹事体大,便亲自前来禀报。
众仙不由得感慨,此妖狂妄至极,敢在众仙云集的郡城毫无忌惮造次,实属打脸仙门。
缥缈宗千浮岛少室山弟子齐聚一堂,誓捉黄衫女妖。
天未明,众仙家弟子手持法器,于郡内各坊街道暗伏,只待女妖现身。
经昨日黄衫女妖一番造作,城内居民皆收到官府发放的通缉画像。
若见画中人需谨慎,不可起正面冲突,第一时间报告官署。
太阳只擦出个金边,花巷口摆豆花地摊的张大爷报,女妖正在她地摊上吃豆腐脑。
众仙接到暗信,齐奔豆花摊。
青石板小巷,第一缕朝阳蔓上桌角,满是豆花香的小摊前,坐着黄衫女。
侧颜极美,指骨修长白皙,正捏着粗勺往热气腾腾的豆花中放香荽;右肘三寸,置着一叠方出锅的油条。
油条配豆腐脑。好个接地气的妖精。
温禾心道。
来往行人稀疏,但见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的仙门中人,皆躲在暗处观望。
盛满豆花的尖叶勺,顿在唇角,黄衫女放掉勺子,“闲杂人等回避,仙门狗一起上,免得浪费我时间。”
如此狂妄语气,逼得隐于八方的众仙齐攻。
黄衫女纱袖一扫,一掌拍至桌案。
碗中豆花未洒出一滴,但掌心余波震向八方,飞身而上的众仙如遭重击,纷纷捂胸坠地。
“安心吃个豆花都不能,一群臭傻~逼。”
温禾差点被黄衫女这话糙话逗乐。
臭傻~逼三字,源远流长,自古延今。
黄衫女骂完街,这才回身,明眸皓齿,绝色出尘。
温禾惊住,花神?
她欲走上前,方迈开一步,便被青色纱袖拦住。
“她并非花神月倾。”云汲面露危色。
温禾这才认真打量对方。
眉眼却同花神有七八分像。但气质绝不雷同。
此人飘逸妖冶,带着几分放荡桀骜之气。
地上众仙纷纷持剑而起,黄衫女斜乜着眼,“看来不揍得你们找娘,是不罢手啊。”
温禾只觉这道略微沙哑的声音耳熟得紧,又忆不起,在哪里听过。
思忖间,余光瞥见黄衫女双袖一展,如蝶翼翩跹,平地乍风起,众仙纷纷飞上天。
黄纱宽袖,轻巧垂下,眼前唯有三人稳立。
一是云汲,二为国师,最后一个是被花铃强行稳住的温禾。
黄衫女徐徐靠近,“还真有几个有本事之人。”目光一一扫过前方两位男子,触及后面的温禾时,眸光显见着一亮,移步幻影向前,在云汲与国师正要出手时,她一手一个扒拉开两人,闪到温禾身前,“小水仙。”
温禾:“……你认识我?”
黄衫女一指头戳上对方脑门,“你个没良心的,才多久就把人家给忘了,要不是我替你解了火蛇之毒,你能在冰天雪地的寒窟,吃到热腾腾的蛇羹么。”
温禾脑中景象,万花筒似得乱转,最后一具干巴吊尸,停格心头。
“……甘了了。”
“想起我拉,算你还有点良心。”甘了了揪了揪对方鼻下黏得结实的两撮小胡须。
温禾不由得打量眼前美人,“前辈怎么在这……”还有,她这一身肉是怎么长回来的?
“我刑期到了,自然被放出来了,这不逛荡着逛荡着就到了这么个破地界。”说着侧首狠狠剜了几眼仍浮在半空的一群仙门弟子,“把我当妖魔,说我是邪祟,还不让安稳吃个早膳,我是不给钱还是咋地。”
温禾拉住对方纱袖,替同伴求情,“前辈,这些都是我同门,你快放他们下来。”
甘了了倒也爽快,一甩袖子,空中飞人纷纷坠地。
咚咚咚咚,每个人身下皆砸出个大坑。
温禾一手捂眼,不忍直视。
云汲国师一同上前。
“温禾,你们认识?”云汲面带诧异。
“这个……”这个不好解释,温禾不好说两人曾是狱友,只道:“这是我打魔阴王朝认识的朋友。”
“魔阴王朝之人?”云汲国师异口同声。
温禾摇头解释,“不是,她并非魔头的人,是被魔头关起来的一个前辈。”
甘了了回了国师府,解释了近日宿新郡内邪祟一事同她无关,她是昨日才被放出牢狱,准备洗心革面的新人,但失败了。
对于胭脂铺子揍人,郡守府盗窃,鲜味斋偷吃顺银子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百银锭全数送回,吃进肚子的食物总不能吐出来,但陈郡守家的霓裳赤羽衣,她决不交出。
她道那件羽衣是用她已逝姐妹身上的羽翼裁缝而成,她要收起来做个念想。
陈郡守又到国师面前哭啼哀嚎,道霓裳赤羽乃亡妻心爱之物。
亡妻已逝,若将心爱之物弄丢,怕是无颜去见地下爱妻。
廖深行采取怀柔政策,为贪吃好乐的甘了了备下酒宴乐席,望她能还回羽衣。
然后,国师府众人,见识了甘了了的脸皮,人家酒足饭饱,筷子一扔,呲牙一笑:“不还。”
—
国师府住进不少仙人,比先前热闹些许。
然,府邸基建面积诺达,无论走在哪,依旧冷清。
玉岚郡主草草食了晚膳,一人出院,随意漫步溜达。
唐心去了,新晋的丫鬟素心,远不如侍奉她二十多年之久的唐心熨帖。
忆着旧人,不知不觉走到灼心湖。
湖中筑水榭阁楼,烟波缥缈间,檐下风铎作响,窗牖间透着淡淡光亮,鼻息间有异香萦绕。
里面被国师禁着一可疑之人,身带异香,惹得整个国师府飘香,而那氛香,勾得她心头难安,被封于心底的久远回忆,零零星星往上冒,玉岚郡主一阵头痛。
欲转身离去之际,湖中楼阁内传出淡雅琴声。
琴音娓娓,如涓涓细流,漫过心头每一寸。
《点绛唇》是她未出阁前最爱的曲子。
那时,闺中姐妹皆道,此曲乃少女诉衷情相思之曲,凡是能将《点绛唇》弹好的,必是有了意中人。
后来,那首《点绛唇》,她弹给了廖深行听。
待郎长相守,为郎点绛唇。
楼阁半敞,灯影映水成双,玉岚郡主静步走在暗漆木板上,素衫公子邻水奏乐,轻纱帷幔时不时扫过窗角香鼎。
一曲奏罢,木七方缓缓起身,双手微拢,“玉岚郡主。”
玉岚郡主这才看清对方容色,不由得后退一步,“是你。”
木七笑着走上前,“国师府的人,皆有个好记性,国师一眼认出我,郡主亦是。”
眼前的俊雅公子同印象中的小庙祝,孑然不同,印象中的他,面颊染血眸底通红,一身狼狈跪至坑坟前。
十二年过去了,此人似乎被时光遗忘,面上不见一丝老态之相。
眼前的公子步步逼近,玉岚郡主只觉他平静眸底蕴着莫名风暴,微翘的唇角含着讥讽,连着周身的气息亦变得凛冽。
她不由得后退,木七视而不见,唇角的笑又张扬几分,直将玉岚郡主逼至临湖白玉围栏前。
木七轻声道:“玉岚郡主可还梦魇?”
玉岚郡主紧抓着白玉栏杆,这次,她清清楚楚望见对方眸底的狠戾之色。
咔嚓一声,栏杆折断,玉岚郡主一声惊呼,落入寒湖。
湖中人拼死挣扎,头颅三番没水,呼救声亦被灌了满口的污水掩去,木七一脸平静,伫立观看。
“好看么?”一道声音自头顶传来。
木七仰首,阁楼屋顶坐着个黄衫女,垂着双腿,啃着半个甜瓜。
何时阁楼来了人?
甘了了见人不回话,翘着唇道:“你到底想不想她死啊?”
木七方要启唇,甘了了先一打断,“哦,我懂了。”
啪叽,仍了手中瓜皮,甘了了跳下阁楼,站在漆板上大喊:“有人落水拉,快来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