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
无双端着方熬好的汤药,前来探视廖深行,被候在寝屋前的长风抬臂拦截。
觑一眼紧阖的门窗,无双将补药递予长风,“那便劳烦转交国师。”
方欲转身离开,无双听得房内传出低哑声音:“让她进来罢。”
无双迈入门槛,本以为廖深行卧病在床,却见他一身素衣,正埋首案前作画。
无双放汤药至案角,廖深行这才抬首。
国师面上并无病气郁症,精神颇佳,除了唇角略显苍白。
“此乃血莲补汤,我整整熬了六个时辰,汤凉了会影响药效,国师趁热喝了罢。”无双温声细语道。
笔尖没入清水,秋香色冰纹笔洗内,洇染片片墨痕。
廖深行将清洗罢的软毫笔,挂至笔架,这才道:“事已至此,不用再演戏了吧,墨护法。”
“国师何时认出我并非梁彩枝。”墨见愁收起面上柔媚之色。
廖深行眸光幽深,忆起沽玉楼与她初见时的一幕,平声道:“从一开始便知晓。”
墨见愁烟眉微颦,“那你还敢留我在国师府。”
廖深行面上无甚情绪,“木七我都留下了,多一个你又如何。不过,我未曾想到,来的竟是魔阴右护法,真是委屈你了。”
袖子一挥,一柄墨色骨箫浮至半空,“这器灵特来寻你,被我设下的禁制所阻,已在我国师府盘旋许久,若非认出这穿魂箫,我还不知护法的身份。”
看来丹二已被伏,骨箫特来寻主。
墨见愁收了箫,“多谢国师。”
“无需谢我。我还需右护法在太子面前演一出戏,相信以护法的演技,定能胜任。”
墨见愁离开寝屋时,瞥见案上画卷中描着一位素衫公子,眉眼皎皎,端方雅致,正是木七。
她不禁纳闷,廖深行为何画木七,不是应该画一画梁彩枝以表相思么。
入夜,廖深行去了春止院,蔷薇坟下,将亲手画的那卷画轴,烧了。
月光下,墓碑前,留一抹轻灰。
寥深行望着白玉碑上“亡妻”二字,幽声道:“欠你的,我会还。”
—
郁子幽自榻上醒来。
被云汲师兄输了灵力后,果然身子轻快许多,肩胛伤口亦快速愈合,思虑到自己已成天宫重犯,担心留在国师府累及众位师兄弟,她欲趁着夜色离开。
但她心头牵挂着云汲,打算悄悄去看一眼。
云汲的房间亮着烛火,窗前映出一双人影,谈话声自房内浅浅传出。
“大师兄,方才我又做噩梦,温禾的命灯被打碎,我眼睁睁瞧见她咚的一声,死在我面前。”
“你这株小草,整日瞎琢磨。你放心,温禾的命灯藏在一个安全的地界,想必整个少室山的人都不会寻到那。”
草二挠头,“我觉得哪里都不安全呢,连十二灵谷都被强行破开,幸好他们夺走的命灯是假的,若是真的,温禾岂不是死了。”
云汲淡淡一笑,“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草二灵台一闪,瞪大眼睛,“啊,我知道了,原来你将温禾的命灯藏在我们所居的小草房。”
“嘘,此事只有你我知晓,虽然你与竹已交好,但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放心吧大师兄,在我心里,苗宝排第一,其次是吃,再次才是小竹子。”
郁子幽默默出了别院,袖口下指骨蜷起,眸底迸出恨意,她拼死守护的命灯是假的,然而云汲却轻易将秘密告之草二。
在云汲心里,她还不如一株狗尾巴草值得信任。
当初给她命灯,不过是他的障眼法,她是那般信任他,而他却将她玩得团团转。
郁子幽只觉自己蠢到极点,妒到发狂,恨不得亲手灭了温禾的命灯。
前方凉亭拐角处,隐约传出脚步声。
疏离花枝下,浅雪念奴并肩而来。
“师妹,大半夜我们去给师姐送补药,不大妥吧,万一打搅到师姐休息……”
“师姐受了伤,正需补药,这疗伤丹药自然是越早服下越好,先前以为这清和丹被我弄丢了,幸好找到了,早让师姐服下我才放心。”
原是浅雪深夜为她送药。
郁子幽拔掉一根发丝,唤作随身仙侍冰心,假装两人躲在暗处交谈。
冰心怒道:“主子,原来温禾的命灯藏在小草房,大师兄怎么不早告诉你,害你拼死守护假命灯,受了重伤,幸好我及时给你送来了丹药。”
郁子幽:“不可妄言。”
远处的两道身影停住,浅雪掉头走远。
念奴赶忙追上去,“不是送丹药么,这么急要去干什么。”
“丹药有人送了,我现在迫不及待去办正事。”
—
沽玉楼前,众仙将见对方气势,以及标志性卷发,不由得集体后缩一步。
天界已得最新消息,妖魔两界的总头子,已强出界门。此人,极有可能便是传闻中的魔阴之主,赫连断。
灵鼓加持的仙将,先一步稳住心神,上前一步道:“大胆狂徒,好不嚣张,便让你尝一尝这大道阴阳鼓的厉害。”
鼓声三击,震荡余波全数被赫连断身前漫出的魔气旋涡吞噬。
天界至宝竟对眼前之人无效,持鼓将似遭受不可思议之打击,惊愕地道不出话。
赫连断微眯眼,抬脚向前移步。
遭了,魔头又要拧人脑袋造杀戮了。
后头的温禾不由得大喊一声:“赫连断。”
云靴顿住,赫连断慢悠悠转头瞥一眼蒜苗。
温禾被对方满是杀气的眼神震慑住,禁不住咂舌缩肩,倘若她现在敢说什么他不爱听的话,下一个掉脑袋的或许是她。
于是,温禾讪讪一笑,“没事,我想说,那鼓挺好看。”
赫连断回身,瞬移至持鼓仙将身前,咔嚓一声将人头颅拧下,扔至后头排排站,余惊未消的诸仙将脚下,“天后那只老鸟,愚不可及,是先前的人头未收到,还是不把我赫连断放在眼里。”
众天将以最快速度,消失于原地,甚至连同伴尸首未收,速速逃命而去。
赫连断慢悠悠回身,一扬宽袖,嗖得一声,将手中的阴阳鼓,仍到温禾怀中。
魔头虽未说话,温禾轻松读懂对方眼神。
没出息的蒜苗,拿去玩。
众人返回沽玉楼天字号花房,不过屋内多了个赫连断。
温禾假装热络,围着赫连断转了几圈,问:“君上近些日子去了哪。”
赫连断:“怎么,一日不被吸血,难受了。”
温禾捂脖颈,“真是的,人家只是关心你才问一问,你方见到人家,就吓唬人家。”
白乌只觉,房内其他人有些多余。
赫连断暗瞥蒜苗一眼。
这些日子他在魔阴王朝归息殿的玄冰榻养身,目的是远离蒜苗,省的一日至少动八次喝血的念头,委实忍得辛苦。
蒜苗的血有治愈之力,喝一口,及得上他盘在玄冰榻修行足月,相比之下,喝血来得简单省事。
小蒜苗擅拱火,气人方便更是高手,最懂怎么再最短最快的时间将他惹恼。他对自己毫无信心,只怕一个忍不住,直接将人的血喝干。
仇妈妈亲自到房里送茶点,瞧见赫连断那张脸,当即翻着白眼捂上心口,喘气说:“这位爷看着面生,您是如何进来的,以您的绝色姿容,打沽玉楼花厅一过,那姑娘们不得尖叫到掀了房顶……”
赫连断坐到圈椅上,眼睫未抬,仇妈妈还要喋喋不休,温禾连拖带拽将人送出门。
虽然魔头看似平静,但微颦的眉头昭示着不耐烦,以她对魔头的了解,仇妈妈再多说几个字,极有可能被魔头当场灰化,棺材都省了。
温禾见仇妈妈徘徊房前不忍离去的模样,凑至对方耳畔悄声道:“妈妈莫要打那位公子的主意,他穷,没钱。”
“就那张脸,妈妈我给他打折,或者,白嫖……也成。”
温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嘘,那个他不但穷,还不举,有点变态,怕是会祸祸花楼里的姑娘,妈妈就不要关注他了,还有,以后见到他,尽量绕道走,他可真是个大变态。”
仇妈妈:“……怎的看着不像呢。”
“人不可貌相嘛。”
忽悠走了老鸨,温禾掉身回屋。
房门推开的一瞬,一屋子人全数齐刷刷盯着她看。
杜棉棉不动声色往温禾身前挪了挪,“咳,你方才的话,大家都听到了。”
温禾抬手掩唇,暗暗瞥一眼闷头喝茶的赫连断,“我那么小声,你们都听见了?”
杜棉棉暗暗拽温禾袖口,提示她往赫连断身前的那张檀木桌望去。
上头除了糕点茶具,搁着一枚绿油油的海螺。
白乌也挪挪挪,凑近温禾,以白扇挡半拉脸,“那个千里螺可传千里之音,亦可放大音色数倍,以前君上用来监听不忠之臣的私下言论,已经好久不用了,不知为何,这会拿了出来。”
温禾小脸一白。
赫连断放掉茶盏,抬眼盯着不敢直视他的温禾,“蒜苗,你方才对老鸨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修长有力的指骨,轻轻敲了下案上绿螺,螺内飘出个挑眉塌鼻厚唇,面相滑稽的青年。
赫连断:“百里螺,重复一遍。”
百里螺厚唇一启:“她说主子您不但穷,而且不举,会祸祸姑娘,还是个变态。她还说……”
“够了。”温禾出声打住,恶狠狠瞪了厚唇青年一眼,这个绿螺总结精华很到位嘛。
接着,温禾亲自跑至案前,给赫连断倒了一盏茶,“嘿嘿,我那不是担心你被闲杂姑娘们打扰么,谁让你生得这么好看。”
举高茶盏,送到赫连断眼前,温禾再嘿嘿一声。
赫连断慢悠悠接着茶盏,“闲杂人等,都退下。”
—
百里螺颇灵敏,眨眼间蛰回螺内。
杜棉棉不可思议盯着赫连断温禾白乌裹正甘了了各看一眼,十分的不明白为什么她是此屋的主人却被人视为闲杂人等屏退。
甘了了尽量往赫连断面前刷好感,拽住杜棉棉的胳膊往外拖,“让君上小两口休憩一下,我们就不要打扰了。”
出了门,又探入一颗脑袋,“对了君上,我是温禾的姐姐,水……甘了了。”
言罢,猛地阖上门扇,速度快得险些夹住脑袋。
从头到尾,既气且无奈,面对打不过的魔头,只能压下各种情绪的裹正,一甩袖子出了门。
温禾也迈开旋风小步,往门口飙,被身后的魔头喊住。
“站住。”
温禾回眸一笑,“我不算闲杂人等啊,哈,原来我在君上心中是这么重要,荣幸至极荣幸至极啊。”
白乌摇了把扇子,暗笑一声。
小仙仙还挺会撩,也唯有小仙仙敢撩赫连断,还这般不分场合。
赫连断暗沉的眼神,往白乌身上一瞥,白乌赶忙止笑,握扇拱手说正事:“禀君上,东极山的地图已寻到。”
话音落,一卷羊皮地图呈在赫连断眼前。
赫连断抬袖,指腹触及羊皮卷的一瞬,一道幽光将人吸入卷内。
温禾对身侧白乌,眨巴眨巴眼睛,表示不解。
白乌解释,“此羊皮卷又称天残地缺羊皮卷,内绘山川河流秘境宝穴,想去哪就往地图的位置一钻,省时省力。”
堪比黑科技的羊皮卷,让温禾受到心灵上的冲击,“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想去何地,只要是绘于这卷羊卷之上,可通过入羊皮卷直抵目的地是么。”
“理论上是,但有一些设有强大禁制结界,或神祇之地,只能通过入羊皮卷探一探入口,若真想进~入,需得亲自前往。”
温禾上前一探,幽幽浮动的羊皮卷上,东极仙山一脉闪着亮光,“赫连断去东极山做什么。”
此地,温禾不陌生。只因东极山乃神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