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团着层层阴霾,脚下盘着缕缕云丝。风声于耳畔猎猎作响,鹅毛大雪泄愤似得飘坠,远处是皑皑断崖,崖底卷上几股冷风,携裹积雪飞扬。
眼前画面,简肃寥落,唯有断崖白雪,及嘶吼不休的风。
连颗树都寻不到。
刀子似得风直往领口钻,凌虐每一寸肌骨毛孔,温禾哆嗦着手指,裹了裹衣领,“这是哪。”
回答她的唯有风声。
温禾扯了下身侧赫连断的袖子,“你莫不是被冻傻了,一动不动再看什么。”
温禾循视望去,前方除了凌风缱雪,再无其它。
歪着头移开两步,抄着手踩着吱吱深雪,移至赫连断身前,温禾抬掌往他眼前晃了晃。
无焦距,无反应。
不止魔头,旁侧的云汲师兄、思筠、浅雪,一个个如化石雕。
桑桑已不见了,花铃更是无反应。
而几人身后,站着十几尊人形雕像,披雪挂霜,瞧不出面貌。
温禾一一抚掉雕像面上厚雪,发现这些并非雕像,而是真人,个个像是抽了魂似得。
她不知身在何处,四周除了风雪便是一动不动的活人雕。
仿似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个。
她有些心慌,搓着手挨近无所不能的大魔头,摇了摇对方的袖管,“君上,赫连断,大魔头……”
“别叫了,他听不到。”
温禾眸光一亮,骤然望向声源,“思筠,你没化人雕,这……怎么一回事,桑桑呢。”
思筠脚下有金色纹路蔓延,他就地盘坐,化作一株银桐树,与此同时,以树根为心,荡出一个圆形阵图,金色纹路流转其中。
摆出幻天阵图,才不至自己的魂识同他们一样,被抽离去。
只是,幻天阵图极耗真源,乃死阵。
不过,没关系。
他需保持清醒,做一件事。
簌簌而动的枝叶声响中,思筠道:“我方才只是发呆,桑桑本是戏中人,自然回了它该去的地方。我撑不了多时,你要唤醒这梦境的主人,然后带他们出去。”
“梦境……唤醒……谁?”温禾实在听不懂。
“雪觅(xiàn)。”银桐道完这一句,再无声响,头顶的桐枝哗啦啦摇着。
前方断崖处,蓦地现出个背影,身披千羽雪氅,万千墨丝被风扬起,身后落了一串串脚印,对方走得十分郑重,正一步步挨近断崖。
温禾赶忙跑去,“姑娘……”
对方似未听到,仍一步步逼近断崖。
温禾伸手去拽对方的袖口,却拽了一手空。
她才发现,已是透明人,而自个儿的肉~身,就立在活人雕中央,眸底无光。
温禾瞬间明白,她已身魂分离。同那些活人雕一样,但不知他们的魂魄何在。
那姑娘停至断崖前,十分危险,若再向前迈一小步,则坠入无底深渊。
“你要做什么。”
一道十分熟稔的声音传来,风雪尽头走来一道赤红身影。
身姿颀长,眉眼冷峻,一头垂地银发似融入雪景。
温禾心底一窒:“赫连断。”
他一头齐肩卷发怎么变成一头飘逸银发,还有,他从不穿红衣。
对方似瞧不见她,更听不到她的话,眸光始终黏至断崖旁的女子身上。
赫连断一步步靠近,清冷眉眼中透着压抑,“苋儿,你要做什么。”他重复一遍。
苋儿!
难不成这姑娘便是思筠口中的雪苋,她要唤醒的幻境中人。
可无论是眼前的赫连断,还是崖边的雪苋,根本瞧不见她。
她要如何唤醒人家。
崖边的雪苋背过身去,温禾这才瞧见对方真容。鸦青长睫微颤,两行清泪淌下,眸中是化不开的情浓不舍,正是棺椁中的美人。
美人冲直向他走来的人影摇摇头,双臂一展,阖了目,仰首跌坠悬崖。
赫连断飞身而起,冲向崖边,去捉雪苋的衣角,可惜只差分毫。
眼见那道白衣坠崖,赫连断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崖顶的温禾:“……”
这时,小花突然煽动着一对透明翅膀飞来,“小主,我们现下入了棺中美人的幻境回忆,故事发生于三千多年前,方才那位男子乃幻境中的男主,商弦月。赫连断的魂识已附至商弦月身上,他已忘了自己是谁,你莫吃醋。”
“……我吃哪门子醋……商弦月?”温禾往崖底瞥去,除了回溯的风雪,已瞧不见什么。
这般高度,坠下去,摔成肉泥无疑。
小花抖抖翅膀,“我一入此地,便被封印了灵识,是桐树为我解了禁制,让我来帮你一把。”
温禾摆一脸问号。
小花翅膀一扇,直将她扇坠崖底。
呼呼风声于耳边呼啸,入眼是漫天纷飞的大雪。温禾心底闪过一个大写加粗的握草。
这都弄啥嘞。
—
三月,杏花如雪。
骑在牛背的垂髫女童,揉揉惺忪睡眼,打个哈欠打算回家。
杏林里跌跌撞撞跑出个满头银发,浑身是血的小男孩,她疑惑地朝男孩打量时。
男孩晕了。
女童费劲吧啦将人拖拽进粪篓,栓至牛背,带回家。
竹榻上的人睁开眼,女童冲他甜甜一笑,“小哥哥,你醒啦,我叫雪苋,是我救了你。”
男孩起身,漆黑眸光打量四周,见是一栋山林小屋,似终于松了口气,下床挨近八仙桌,提了粗瓷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
“你怎么不理我。”
男孩见对方的小脸上一派委屈之色,于是轻抚了下女孩的花苞髻。
小雪苋受到安慰,葡萄似得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何受伤,又为何来到雪家村。”
男孩垂下双臂,半响才道:“我叫商弦月,家……已经没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