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的这个新年,过得格外寂寥。
皇帝偶感风寒,却因国事劳累,越来越严重,这几日都上不了朝了。
一干政事,便压在了杨昭的肩上。
皇帝在御书房旁边,为他划了一处偏殿,准许他坐在这里处理政务。
与北疆接壤的剌古,对大文虎视眈眈,边疆奏报一封接着一封,杨昭每两日就会收到一次。
剌古虽然上一次战败了,但是仍然锲而不舍地驻军在北疆附近,探子回报,剌古最近准备再次发兵攻占北剌的五所城池,这五所城池乃是北剌最繁华的地带,若是被剌古收入囊中,将大大增强他们的军需。
等他们羽翼渐丰,定然会转而对付大文,杨昭想未雨绸缪,于是多次请示皇帝增兵北伐,但都被皇帝拒绝。
虽然杨昭忧心忡忡,但好在武平侯等人还在京城,时不时会聚在一起商量北伐对策。
也有不少朝中的大臣们,开始见风使舵,设法巴结云瑶宫。
然而盛星云将众人明里暗里送来的礼物,都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众人便只能暂时歇了趋炎附势的心思。
以前支持全妃和杨赢一脉的臣子们,本想转而投到杨昭旗下,但奈何云瑶宫如铁板一块,攻不进去,众人便只能在朝堂之上附和杨昭的决议。
一时之间,杨昭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也有些官员,总是对他提出的政令阳奉阴违。
今日,户部又上了洋洋洒洒的折子来哭穷,杨昭一目十行地看完,气得将折子直接扔到了地上。
孟公公恰好进来,见到地上的折子,面色微顿:“四殿下累了吧?皇上嘱咐奴才来看看殿下。”
杨昭抬眸,见是孟公公,便敛了敛神色:“这折子看得太气人了,没惊扰到孟公公吧?”
杨昭知道孟公公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一向对他十分客气。
孟公公弯下腰,缓缓将折子捡起来,轻轻放在桌案之上,温言笑道:“这些国家大事老奴不懂,但请四殿下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杨昭冷静下来,看了孟公公一眼,他垂眸挂笑,后半句语气颇重。
杨昭看了他一会儿,沉声道:“多谢公公提醒。”
说罢,他重新将户部的折子捧在了手中:“这户部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我方才接手政事不久,没想到国库竟这样艰难……父皇治国真是不易。”
孟公公笑不及眼底,道:“殿下孝顺,皇上定深感欣慰。”顿了顿,他开口道:“皇上让御膳房给您备了些吃食,殿下吃些东西再忙吧?”
杨昭一脸感激地点头:“请孟公公代我叩谢父皇,等我看完了这些折子,再去向父皇请安。”
孟公公眯起眼睛笑道:“老奴遵命。”
孟公公让人留下了吃食,便退出了偏殿。
小林子是孟公公的徒弟,他跟在孟公公身后,低声问道:“师父……皇上不是说让咱们来盯着四殿下么?您怎么就出来了?”
孟公公看了小林子一眼:“不是盯过了么?”
小林子面色微僵,顿时低头应是。
孟公公微微低头,帽檐盖住了部分表情。
孟公公回想起当年,那个被惠妃打得遍体鳞伤的少年,和现在颇有气势的四殿下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神思幽幽,如今杨昭在朝中左右逢源,又懂得揣摩圣心,当真是独树一帜了,就算皇帝让他来盯着杨昭,他又怎敢贸然得罪?
孟公公逐步回到了太极宫。
还未踏入寝殿,便听得一阵咳嗽。
皇帝躺在榻上,半个身子倾在床榻外,不住地咳嗽着。
孟公公急忙迎上去,接过小太监手中的茶杯,给皇帝喂了一口水:“皇上可好些了?”
皇帝连点头都有些吃力。
孟公公扶着皇帝靠坐在床边,皇帝因为咳嗽得涨得满脸通红,仍然不忘御书房的事:“昭儿那边如何了?”
孟公公笑道:“奴才去看了,四殿下一大早便去了偏殿,看折子十分用功。”
皇帝看了孟公公一眼:“你知道朕问的不是这个。”
孟公公呆了呆,笑道:“户部的折子……殿下也看到了。”
皇帝眼皮微掀,这才露出了一丝兴趣:“他是何反应?”
他眸色幽深,眼中透着满满的精明。
孟公公回忆了一瞬,道:“四殿下看了,只叹气道,自己以前居然不知,皇上理政如此不易。”
他言尽于此,再无其他。
皇帝却有些意外,疑惑道:“他看了户部的折子,居然没有发火?”
孟公公笑道:“总之,奴才去的时候,一切正常。”
皇帝收起几分疑惑,道:“昭儿这孩子……聪慧、有魄力,但就是性子太执拗,过刚易折。”
他端起茶杯,微抿一口,自言自语道:“朕早就说过,剌古要打败北剌,哪那么容易?就让他们狗咬狗便罢了,八成是没能耐同步对我们大文开战的。”
“既然还没开战,要筹那么多军饷做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朕让户部上这道折子,就是为了让昭儿认清现状,国库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些积攒,不能让他们这样拿去挥霍!一旦兴师动众筹集军饷,百姓又开始怨声载道,惹得朝廷动荡不安。”
一说到这,皇帝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孟公公知道,皇帝最注意自己的名声,政治主张一向都十分保守,杨昭和一众武将们提出增兵北疆,他是极力反对的。
但他又不想公开和众人敌对,便暗暗嘱咐户部送上折子,想去敲打敲打杨昭。
孟公公看在眼里,却笑而不语。
皇帝见自己的敲打没有作用,失落的同时,又有几分欣慰:“罢了,既然他能听得进户部的话,那便让他继续理政吧。”
皇帝背靠着床头,静静眯了一会儿,状似随口问道:“老三……最近如何了?”
孟公公眸色微缩,低声道:“三殿下如今被关在天牢之中,听说自全妃娘娘殁了,他便不吃不喝……”
皇帝面有郁色,但仍然没有睁眼,只淡淡道了句:“咎由自取。”
皇帝不再说话。
孟公公直起身子,站在一旁。
他面色无波,心中却咯噔一声,想起一件事来。
皇帝只宣布了杨赢囚禁于刑部大牢,却没有废黜他的皇子身份。
接近傍晚,杨昭才从御书房出来。
他依言去太极宫,给皇帝请了安,又将今日奏折的大致情况,向皇帝报告了一遍。
皇帝看起来神色萎靡,但对他的态度,却是和蔼可亲。
杨昭明显感觉到,自从杨赢被打入大牢之后,皇帝便待他亲近了许多。
但杨昭对皇帝的为人心中有数,面上依旧与他父慈子孝,心中仍然有自己的计较。
等他从太极宫请安出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杨昭一路走回云瑶宫,却发现有一个少年,坐在云瑶宫的庭院之中。
冬日的夜晚已经很冷,少年也不知道坐在这多久了,他怔怔看着眼前空荡荡的秋千,微微出神。
小楠子站在少年身后,面有隐忧,他不经意回头,看到杨昭回来,顿时喜出望外:“殿下回来了!”
那少年缓缓回头,起身。
杨昭面色僵了僵:“六弟。”
杨昭顿时想起,原本答应了他今日一起去打马球,但由于皇帝昨晚急诏,他竟然将这事忘了。
杨瀚面色冷淡:“四哥好忙。”
杨昭沉吟片刻,道:“我今日确实政务繁忙,忽略了你……下次我们兄弟再战。”
杨昭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没有下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