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学已近冬日,一路北风习习。
杨瀚拉着杨初初没命的跑,然而杨初初哪里跟得上他的速度?连个子都矮了一截。
他们后面,还跟着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莫思言。
杨初初跑得气喘吁吁:“六哥你慢点儿!”
可一开口,北风便直直灌进了胸腔,呛得她一阵咳嗽起来。
杨瀚无法,只得发开她,关切地拍拍她的背:“初初,你没事吧?”
杨初初瞪着圆圆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莫思言也帮她顺了顺气,问道:“四殿下到底怎么了?”
杨瀚叹了口气,三人一边走,他一边道:“今日甲班上策论课,四皇兄与三皇兄意见相左,三皇兄言语激烈,四皇兄也气得针锋相对,于是大学士生气了。”
杨初初呆了呆:“大学士?”她眨了眨眼,挤出一个憨笑:“是不是最凶的那个文大学士呀……”
杨瀚仰天哀叹一声:“除了他还有谁?”
这文大学士是出了名的学问好,可也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
皇帝敬他有才,便特邀他教导皇子,还说必要时候,可用非常手段。
以至于别的大学士或者夫子,都端着敬着皇子们,他却对皇子们完全不屑一顾,还道玉不琢,不成器。
杨初初嘴角抽了抽,这可是有点惨了。
杨初初皱了皱眉,一边疾步前行,一边问:“二皇兄不是也在吗?怎么没有劝着呢……”
杨瀚道:“二皇兄的意见也不同,更不好出言相劝,不然,三皇兄那边便要说二皇兄不公了。”
杨初初点点头。
以前杨昭总是独来独往,很少与人交际,而这三年间,他似乎变了不少。
开始和一些大臣的子女们来往,在学堂上崭露头角,还时不时主动去给皇帝请安。
他的这些变化,杨初初看在眼里,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于此同时,他和三皇子杨赢,之间的沟壑也更深了,从暗暗较劲,变成明面上的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莫思言见他们的神情都暗了几分,不由得问道:“他们争论的话题到底是什么!?”
杨瀚想了想,道:“我方才过去的时候,二皇兄简单与我说了,大约就是大学士出了一道题。”
“假使有一座重要的城池,这城池里有十万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一万守军。敌人来攻,军队有五万人之多,守军自然不敌。敌人提出,若投降出城,只杀军士,不杀百姓;若拼死顽抗,则强攻入城,直接屠城。”
“若你是守军将领,你作何选择?”
杨瀚话音一落,杨初初和莫思言微顿了一下,纷纷陷入沉思。
杨初初抿唇不语,按照这三人的脾性,定然答案都是不同的。
杨初初懵懂中带了一丝担忧,小声道:“有人被杀,好可怜!”
杨瀚道:“所以,真的很难选。”
他没有再等她们猜,而是继续道:“二皇兄心慈,自然是舍不得百姓受苦,他选择的是投降让城,但自刎于城头,避免敌军践踏我军尊严。”
莫思言皱起眉:“有些悲壮……”
杨瀚“嗯”了一声,道:“确实……”
莫思言又问:“那四殿下和三殿下呢?”
杨瀚摊手,道:“他们的回答,就更诡异了。”
一刻钟前。
甲班的策论课上,文大学士提出了问题之后,便扫视一眼众人,问道:“诸位,有什么想法,尽可畅所欲言。”
学堂中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敌军也太狠了,不投降就要屠城!?真的假的?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算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啊……”
“要是我,一定不投降,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说这话的是刘以翔,他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真的见到了敌人大军压境。
又一学子道:“你想拼命,可是百姓想活命啊!”
众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百姓不见得愿意被守着,无论谁守城,他们都还是百姓……”
“那便要看哪一边的治城方略更好了,百姓总是愚昧和盲目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似乎打开了话匣子,便再也关不上了。
文大学士看了看乱糟糟的学堂,用戒尺拍了拍桌面,斥道:“安静!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顿了顿,他见众人都回过神来,环顾了一下方才讨论积极的几位学子,道:“三殿下,请您来说说。”
杨赢沉吟片刻,站起身道:“如果我是守城将领,那我便誓死不降,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方不堕大文风骨。”
众人一听,又炸开了锅。
有人问:“那百姓怎么办?好几万的人性命,都要血溅当场了!”
杨赢冷声道:“他们既然是我城百姓,自然也应该与城池共存亡。”
众人皱眉,又有人问道:“但百姓是无辜的,守城将领又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呢?”
这话让杨赢有些不悦,他回敬一眼,道:“就凭我庇佑他们!难不成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难同当?”
此话一出,众人又犹疑了。
“不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杨赢微微侧头去看,只见杨昭抱臂坐在座位上,皱着眉,似乎是深思之中,不自觉吐出了这句话。
杨赢面色微僵,凉凉道:“噢?四皇弟有何高见?”
这语气极为不屑,除了杨昭,别的学子也听出来了。
文大学士也看向杨昭,道:“四殿下也说说看?”
杨昭毫不畏惧地站起来,道:“我以为,文大学士给的题目,不足以做决策。”
他抬眸看向文大学士,道:“您方才说,城内有十万百姓,敢问都是些什么人?老弱妇孺?还是有青年壮丁?若是能凑齐三到四万的壮丁,便可和正规军一起,勉强与敌军一战。”
杨昭说完,学堂里不少学子都开始附和起来。
杨赢面色变了变,道:“题面没有这内容,完全是你的臆想,万一所有人都是老弱妇孺,又怎么办?”
杨昭道:“那便降。”
众人皆惊,没想到他答得这样干脆利落。
杨昭道:“为君者,应以百姓为先,作为统治层,无法护佑百姓安危,本来就是不称职、无能。既然如此,又如何能要求百姓,为我们的失败而殉葬呢?”
众人愣了愣,开始深思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文大学士面色无波,眼中却微微露出些赞许的神情。
杨赢不以为然,道:“按照四皇弟的说法,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直接降,若是所有城池都这样治理,那大文的地盘,岂不是早让人瓜分光了!?”
杨昭听了,冷笑一声,道:“今日讨论的是一座城池,而非所有的城池。降了一座城池,我们还有机会夺回来。按照三皇兄的说法,若所有城都被这样围着,那恐怕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既然如此,难不成要整个国家的人都随之殉葬?”
两人都开始剑走偏锋,抨击起对方的观点来。
杨赢脾气有些暴躁,觉得杨昭这话拂了他的面子,道:“四弟倒是能干,为何不入御书房,为父皇分忧呢?”
文大学士皱了皱眉,三皇子说这话,未免太过小气。
杨昭面色也不太好,他虽然文韬武略都极为出挑,但皇帝确实没有召过他去御书房议政。
杨昭不甘示弱,道:“我在云瑶宫也能见到父皇,受父皇指点。”
杨赢一听,怒气更甚,他这不是明摆着讽刺全妃,恩宠稀薄么!?
杨赢气不打一处来,几步上前,便给了杨昭一拳。
杨昭没想到他会在学堂之上动手,就算反应再快,也只是堪堪避过,但仍然被打倒了颧骨。
杨谦之见状,连忙站起阻拦,谁知杨赢发起疯来力气大得很,又将身形单薄的杨谦之推了一把,杨谦之最近身子不好,被这么一推,顿时撞到了书案,呛咳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
杨昭见状,怒不可遏,反手就是一拳,回敬了杨赢。
杨赢哪里甘心被打?立时就拍案而起,与杨昭扭打到了一处。
学堂里乱成一锅粥,文大学士一向端方持重,见了这局面,也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