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沉光知晓未来事,早知这一回詹春与苏习之险些因为丧门钉上所喂之毒同归于尽,幸而撞见带杨不悔去昆仑寻找生父的张无忌,得后者搭救才捡回了命,还把张无忌一并带回了昆仑。她横插一杠,正是为了和张无忌相遇。面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叫花”,显然正是张无忌和杨不悔无疑了。
眼下张无忌身中寒毒,带着杨不悔一路往西,途中艰难坎坷数之不尽,路遇许多当初他曾经救过性命之人忘恩负义地反水来害他,其中甚至还有差点拿他和杨不悔下锅当菜的神奇生物。这段时光是他少年时最落魄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若干年后,他会成为武林中令人情不自禁跪下叫爸爸的绝顶人物,当然,除了何沉光。
何沉光所谋之物,正是出在这位日后的英雄俊杰身上,为了成功薅得他的羊毛,肯定是要先接近他的。只不过她所知的未来里只说了会发生什么,时间地点是一概模糊的,必须得追着关键人物才能有所得。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一蹴而就,靠詹春寻得了张无忌。
细细算来,张无忌的初恋还是朱九真,并且是单相思而不得,且相思的由头也无甚特别,只是因为朱九真美丽的容貌而已。由此可证,张无忌也是算得是个颜狗。
何沉光三世为人,从前对自己的长相不在意,是因为她过去天生就有好容貌、好家世,还有无数男人逢迎,一样东西若是从你出生起就有了,又怎么会多加留意?待到死而后生,她本质上是个孤儿,需得着意哄何太冲夫妇开心才能得偿所求,而面对前者,美丽就成了最大的筹码。她和何太冲这个资深颜狗相处日久,对于如何令颜狗开心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无他,美就行了。
她为求稳妥,今日出来还是郑重其事洗头洗脸来见主角的,说完那句“原来是个小叫花”,又再接再厉,笑容摆出一个平时拿来哄何太冲的弧度来,道:“方才以为是歹人在侧,才出了鞭子。对不住你啦。”说罢收回了鞭子。
张无忌原本怕她再次发难,一直警惕地盯着她的动向,没想到这身形矮小的斗笠客露出真容,竟是个与他一般大的少女。他幼时随父母隐居冰火岛,及至出岛后痛失父母,凶神恶煞的狡诈之徒见得多了,这样体面美丽的女孩却是头一次见,一眼望来竟被她美貌晃得失了神。他本就在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甫一与何沉光照面,登时头脑一片空白,方才她出招时的狠辣骇人顷刻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二人视线相对片刻,何沉光见他静立原地不发一语,唯有一双明亮的眸子透出迷茫之色,心下也有些拿不准自己这个闪亮登场是否合宜,只不过总不能这么对视到天荒地老,便冲他微微一颔首,低头去查看詹春的伤势,低声问:“春姐,你怎么样?”余光仍关注着张无忌的一举一动。
张无忌得脱她一对波光旖旎的眼睛注视,方才如梦初醒,犹如溺死之人浮上水面狠狠缓了一口气,才察觉自己刚才竟忘了呼吸,忍着胸腔中惊起的心跳低下头去。
詹春对两个脏污的小叫花不甚在意,对何沉光惨然道:“我中了他一根丧门钉……”
苏习之方才那一枚丧门钉掷得且准且快,就连詹春也没看清他动作,还是腰上中了钉方才得知中招的。何沉光倒是看见了,只不过方才是假做看不见,不然还怎么能对张无忌施展笑容攻势?她佯装惊怒,脸色骤变,刚要说话,那边苏习之已经有气无力道:“你昆仑派就算要杀苏某,也得教我死个明白。我与你们大门大户的素日并无仇怨,缘何下此毒手?”
他这话问来态度温和很多,也是因为刚才与何沉光对了一招,感觉到这小小少女内力之强横,远在自己之上,且看对方漫不经心的样子,那一招绝非她全力施为,不禁惊疑不定。待见她生得惊人美貌,之前的气焰更是消弭于无形。
詹春自知丧门钉之毒无解,自己必死,便语气平和地答他道:“月余之前,你在白牛山偷看我师父演练‘正两仪剑法’,是也不是?这剑法乃是我昆仑派最上等的传承,你既偷学了去,师父他老人家哪能容你活着?”
苏习之恍然大悟,哭笑不得道:“真是荒谬!我那日不过无意间见了你师父一招半式,怎地就能学会了?我若是学会了,今日躺在这里说话的还能是我么?你师父忒也小气,这点小事就要取我性命……”
何太冲的小肚鸡肠,昆仑派弟子都有所领教,詹春知他所说不假,只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闭目道:“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丧门钉之毒不可解,你我这便一起去见阎王罢。”说着心中气苦,只觉师父度量狭窄,若是为了大义赴死也便罢了,今日莫名其妙折在此处,又算是什么呢?
苏习之得知这毒无解,不可置信道:“你们自己做的暗器,自己没有解药?你……”他说到这里,见詹春秀美的面庞上泪水涔涔而落,神情不似作伪,当即也愣住了,茫然地看向何沉光。
何沉光见他看自己,怔怔道:“没有解药就是没有解药,丧门钉是shā • rén的东西,师父又怎会给我们解药?”她嘴唇张合一下,忽然蹙起眉头,咬着嘴唇道:“你自己一人找的麻烦,临死还要害我春姐……”说着扯起手中鞭子,就要冲他去。
今日局面本来就是何太冲性恶所至,苏习之本想与何沉光顶嘴,骂她好不讲道理,可见到她的脸、又想到她的武功,便发作不起来。好在詹春立刻拉住何沉光道:“沉光,算了。他也是个可怜人,原是师父他老人家……”她说到此处,难以为继,也不愿意说何太冲的不是,便停了下来。
何沉光反手扶住她,六神无主道:“春姐,这该怎么办?怪我来的晚了,我……我……”
她方才笑语晏晏、明艳不可方物,兼之手上武功十分精妙老道,可见受名家教诲,是个受千娇百宠长大的少女,此刻才显露出符合她年纪的稚嫩来。她喃喃片刻,忽地转头看向了一直待在原地未走的张无忌。
何沉光方才其实余光片刻不离张无忌和杨不悔。张无忌自从方才和她答对过,脚下就一直没挪动步子,倒是杨不悔年纪尚小不懂事,还天真地催着他快走。她心下稍安,嘴上关怀詹春,为求逼真,脑中早已神游天际,苦苦思虑前世那些令人伤心的事,想挤几滴眼泪出来,但又因为潜意识里目的性极强,以至于思绪乱糟糟的反倒抓不到要领,直至回头看见了张无忌,突然福至心灵,眼圈自然而然红了,赶紧趁着这股莫名的悲意轻声道:“这位小哥,能否请你入城去帮我雇辆车来?我想,我想带我师姐回城……”说着眼中滚下一滴泪来。
这滴泪一落,连她自己都是微微一怔,没想到自己真的哭得出来。脑中又掠过一个念头:以前看演员在片场滴眼药水,还以为入戏有多么不易,现在自己做来,好像也没那么难……
这念头一闪而过、模糊不清,她本人也未曾明确察觉,自己身上隐隐打开了某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她年方十五,身量未足,纤细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粗布衣裳里,更显稚弱,那滴泪又冲淡了她美貌里那点令人却步的艳丽。别说张无忌这时还是个没被无数漂亮女人荼毒过的单纯少年,哪怕换一个花丛老手站在这里,也要被带了节奏。张无忌张了张唇,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道:“我或许有救治你师姐的法子。”
何沉光闻言,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真的么?”
张无忌形容褴褛、年纪又小,何沉光也就罢了,詹、苏二人焉能信他?苏习之这个抢话王立刻截口道:“两个小孩子家,能有甚么法子?速速走远了罢。”
苏习之这话从张无忌左耳进右耳出,皆因张无忌说话时又和何沉光视线相接,见她被泪水浸湿的眸子因燃起希望而微微发亮、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哪怕他真是解不了此毒,也断然无法对她说得出一个“不”字。他轻声道:“可否将那暗器予我一观?”
何沉光不给詹春和苏习之继续扯后腿子的机会,立刻抹着眼泪走到张无忌近前,将暗器囊解下交予他。她“情急之下”,也没讲究什么身体距离,贴得离张无忌很近,惶惶道:“你快看看,有没有解法?”
她这样贴脸走位,张无忌愣了一息之后似乎想要后退一些,一只脚刚往后迈出去又觉不妥,即刻停步,想往前又顿住了,以至于不进不退地站着,十分两难地怔怔,两手忙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只是他浑身上下都是脏的,擦不擦又有什么不同?
何沉光想的却是:今晨洗完头忘了梳些发油,吐气如兰的演出是没了,毕竟这个世界没有漱口水,可“娇躯上幽香阵阵”这种日常光环,她……怎么也忘了装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