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一口气没上来,此刻,她脸颊在舍严掌心蹭了蹭。
以为听到会起鸡皮疙瘩,但大约是舍严的语气淡淡的,很认真,她竟然觉得胸腔开始发热。
“跟奶奶说再见。”
“走了?”
“嗯。”
“奶奶再见。”舍严看向墓碑。
施索噗嗤一笑,舍严也笑了下,揉了揉她脑袋。施索从地上起来,舍严替她掸了掸灰。
“带你去个地方。”施索说。
常人也许会问“去哪”,接着施索就可以回“到那你就知道了”。
但舍严就点了下头,没半点疑问就跟着施索走了。
施索一路雀跃,指挥着舍严把车开去游乐园。
游乐园很远,光路上就花了一个半小时,门票她提前在网上订好了,取了票,她带着舍严往里走。
一直走到鬼屋门口,她指了下说:“你在前,我在后。”
舍严看着她。
施索推他:“走吧。”
到了里面,最初是一前一后,后来变成舍严一路搂着她,施索出来的时候心脏还在噗噗急跳,虽然被吓住了好几次,但她越战越勇,兴致勃勃:“下次再来!”
说完她立刻把嘴一闭。
舍严看着她笑,问:“接下来去哪?”
正好是午饭时间,下一站是德式餐厅。
这家德式餐厅开在施索大三那年,开业之后她就说要去,还跟舍严约了个时间。
大概约在周六或者周日,那天她交好的研究生学姐学长从外地回来,来找她前,他们打德式餐厅的电话订位子,才知道那里有多抢手。
他们失望地说:“本来还想带你去改善伙食,现在只能换一家了。”
施索大手一挥,给舍严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已经订了位子。
舍严说已经订好了,他现在准备出发,问她几点到。
她说学姐学长临时回来,今天跟他的约会只能取消,还问他要了订位信息。
时隔多年,这是施索在这家餐厅吃的第二顿。
饱餐完,施索擦了擦嘴,说:“接下来去爬山?”
舍严含笑:“嗯。”
初五迎财神,这里的财神庙很灵验,那年她跟舍严约好凌晨五点就出发,但施索没能起床,奶奶叫了她好几次,说舍严已经等在客厅了,她还是睁不开眼,含含糊糊回了句:“那让他回去,不去了。”
等她彻底醒来,早过了午饭时间,世界变得银装素裹。
奶奶说:“老大的雪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过来的,头上衣服上都是雪。”她嘀嘀咕咕,“五点没到就来了,也没车啊。”
施索站在山下,手举在额头,往山顶看。
午后阳光刺眼,银装素裹变成红叶漫山,迟到了几年,幸亏还不晚。
舍严牵起她的手说:“走吧。”
施索跟着他的脚步。
台阶不难走,但架不住路长,走了一会儿她就开始喘气,舍严停住,弯下背说:“上来。”
施索插着腰道:“平常是没问题的,我现在不还病着嘛。”
舍严回头,柔声说:“嗯,上来吧。”
施索趴上舍严的背。
舍严背宽,走路又稳,施索搂着他的脖子,没一会儿竟然昏昏欲睡。
她觉得自己在说梦话:“那年你是走路来我家的?”
“嗯。”
“怎么不叫你叔叔送?”
“他白天要工作,太早了。”
“走路要多久?”
“没多久。”舍严回想,“一个多小时。”
施索“嗯”了声。
那个时候舍严家新换了住处,离她家不是很远,但步行大约要一个半小时以上。
她问:“出门就下雪了吗?”
“没。”舍严说,“走了十几分钟才开始下雪。”
“是不是很冷?”
“走路不冷。”
“路上有人吗?”
“没留意。”
“后来我没起床,你就这么回去了?”
“嗯。”舍严把施索往上掂了下,说,“你奶奶给了我一把雨伞。”
“你不是走回去的吧?”
舍严摇头:“六点多了,有车了。”
“哦。”
施索在他肩头趴了会儿,然后脸上前,亲了他一下。
舍严回头。
施索:“好好走路。”
舍严找她嘴唇,也亲了她一下。
施索笑了笑,拍他肩膀,再次警告:“好好走路。”
“嗯。”舍严又把她往上掂了一下,笑着往前。
十月中旬,又是工作日周一,财神庙里没几个香客,舍严一路将人背到庙门口才放下。
施索和他入内跪拜。
他们其实都不迷信,但求财这种事无伤大雅,当年是好奇加应景,如今是弥补。
舍严不求签,施索求签的时候问他:“你的平安符是哪来的”
舍严朝她看,过了会儿才说:“出国前婶婶帮我求的。”
“哦。”施索点头,“看不出王荟姐还迷信。”
掉出一支签,施索去求解。
关帝灵签,第五十二签,上吉。
解签的师父摇头晃脑地说:“兀坐幽居叹寂寥,孤灯掩映度清宵;万金忽报秋光好,活计扁舟渡北朝。
这是说你好运到了,就在这个秋天,忽然间好运来,运气在北方,从此以后你将一路顺遂!”
黎州就在北方。
施索把签纸塞进口袋,手拿出来的时候掉出了另一张折叠着的纸。
纸张不大,掉地上就打开了,舍严替她捡起,看到几个字,他目光落到施索脸上。
施索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地说:“我想了两个晚上,也不知道有没有遗漏,你检查一下吧。”
舍严把纸完全打开。
“鬼屋……
德式餐厅……
初五迎财神……
……
……
……”
内容不少,写写画画,还有备注。
时间太漫长,起初施索半点都想不起来,辗转反侧,绞尽脑汁,遥远的记忆才一点点被海浪推回。
她“骗”过舍严这么多回,有随口一提没过脑的,有反悔的,有赖账的,等等等写在纸上,她才发现罄竹难书。
“我还答应了你去毕业典礼,”施索背着手,踢了记脚边的石子,“这个补不了了,但其他的,我们可以一样样补起来。”
时光没法倒退,但未来才刚开始。
舍严把纸折起,塞回施索口袋。手没拿出来,隔着口袋,他轻轻掐着施索的腰。
风吹树吟,山路无人,他低头吻着她。
一连两天,施索和舍严走遍了这座城市,其实第二天的时候是舍严在走,施索一路都坐着轮椅。
第三天,即将返回黎州,老友们相约小饭店聚餐,施索坐着轮椅出现。
舍寒指着她说:“你行。”
施索抱拳!
佳宝笑着把菜端上桌。施索问:“怎么没看到你舅妈?”
“我表姐刚才过来了。”
“你表姐这次留几天?”
佳宝说:“后天就回了吧,说等圣诞再回来。”
“得冬天了。”施索感叹。
“没办法,”佳宝说,“她比我还忙。”
小饭店今天营业,食客络绎不绝,佳宝是主播,背着后面的桌子坐,倒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推杯换盏,一餐饭毕,又到了人散时。
施索坐回轮椅,舍严在后面推她,舍寒拦了下:“对了,说要送你个礼物,差点忘了。”
舍严看向他,施索也抬头。
舍寒从袋子里拿出一根东西,舍严不认识。
施索拽了拽这根玩意儿,他低头看她。
“儿童防丢绳。”施索问舍寒,“你拿错了?”
舍寒看着舍严,意味深长地说:“没拿错。”
施索脑筋转得快,眯眼问:“哦,那有什么隐喻?”
“问他。”舍寒道。
舍严见施索还拽着没松,问:“你要吗?”
“要。”不要白不要。
舍严从舍寒手里拿走,整根防丢绳都给了施索。
施索放在腿上,摇着手环那一头指挥:“走吧。”
舍严继续推着她往前。门口是道台阶,他没让人下来,握住轮椅,他臂力使劲,把椅子抬高一点,再轻轻放下。
施索稳稳当当落地,舍寒在后面“啧啧”摇着头。
人散了,曲没散,当年的歌还在店内轻轻地唱:
“很久没见你,
也不是很想你。
只是时常有风吹,
只是落叶常飞,
只是忘了告诉你,
Youareeverythingtome
……”
轮椅碾过秋天的落叶,施索仰头看向路边的桂花树。
回来的正是时候,满城都是桂花香。
次日傍晚,两人终于回到黎州,吃了东西,施索洗完澡倒头就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才起。
睡眼惺忪地走到客厅,见沙发上的人要起来,她搓了下头发说:“我不饿。”
舍严打开手臂,施索坐他边上,被他搂住。
“在看什么?”施索问。
舍严把腿上的平板电脑拿给她看:“找房子。”
“这么早就找?”昨天回来,他们才交了接下来两个月的房租,打算再过度一段时间。
“嗯。”舍严亲了下施索的头发,“先看起来。”
施索往他怀里靠了靠,划了几下屏幕,眼往上瞟:“都是一室的?”
舍严点出另一页:“这里是两室的。”
哦,是她想歪了。施索轻咳了一声。
舍严嘴角微扬,又亲了亲她头顶。
“中午给于娜办欢送会。”舍严说。
施索问:“她什么时候走?”
“明天走。”
“这么急?”
“房租已经到期了。”舍严说。
“唔……”施索想了下,“你们送礼物吗?”
“不送。”
“哦。”那就好,她没准备礼物。
“她老家在哪?”
“云南。”
施索说:“好远,以后再聚就难了。”
“嗯。”舍严依旧在专心看房子。
施索靠在他身上,看着他想,于娜大约是为了他来这里的。
而他是为了她。
大门被人推开,康友宝和大华拎着超市购物袋进来。康友宝把车钥匙扔到茶几上说:“我开你的车怎么这么别扭!”
大华在他后面说:“谁让你的跑车跟人撞了?”
施索没问康友宝怎么跟人撞的车,她的注意力被茶几上的车钥匙吸引。
车钥匙是舍严的,她手上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备用钥匙,但现在舍严的这把,多了一个钥匙扣。
施索朝舍严看。
舍严不动声色地把钥匙拿回手上,放进自己口袋。
施索小声说:“你也不嫌硌?”
两寸大小的卡片,四四方方,放裤子口袋不是要硌到大腿?
“不硌。”舍严说。
那头康友宝和大华说着:“你看我一丢护身符就倒霉,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一趟玻利维亚?”
大华说:“你一个人去,我不去。”
“我找舍严。”
“他也不会去。”
“你能代表他?”
“施索姐不去,他也不会去。”
康友宝把购物袋放厨房,瞄向客厅,小声道:“诶你说,施索真不是他表姐?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时候好上的?”
大华哼了声,瞥向康友宝,难得用一种不屑的语气说:“你听舍严什么时候叫过姐姐?他一直都叫开开,小名。”
又凑近,压低声音,“所以你之前有一回想喂施索姐吃花生米,我把你拖走了,还记不记得?”
康友宝隐约记得这么回事。
“你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康友宝不可思议。
“不然呢?”大华说,“所以你以后别把你男女关系那一套用在施索姐身上。”
“我怎么男女关系了?!”
“我知道知道,”大华道,“反正你以后言行注意一点。”
两人在厨房边聊边忙,过了一会儿,施索和舍严也去帮忙了。
到了晚饭时间,人到齐,鱼妹、爱找茬和爱德华也加入进来,众人为于娜送上祝福。
于娜和大家轮流碰杯,喝得微醉,她最后抱了抱施索,在她耳边说:“你们要幸福。”
施索摸摸她的头,她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在找工作方面眼高手低,但对生活却热爱无比的女孩子。
九点钟的时候他们打开电视机,施索制作的专题已经如期开始播放了。
她坐在按摩椅上,舍严搬了张凳子坐她旁边,一会儿看平板,一会儿拿着平板跟她说话。
爱找茬用力咳了咳,没人理他,他又气沉丹田用力一咳,众人终于把目光投向他。
他挺胸觑着按摩椅的方向说:“约法三章第三章——”
来了。
这两个月施索听到了第一和第二章,还一直没听到第三章的内容。
“——禁止散发恋爱的酸臭味!”
施索运气,按了下按摩椅,按摩继续,她跟舍严讨论:“刚说哪了?那个房子在哪个位置?”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施索终于看中了一处房子,离电视台不远,两室一厅,租金有点高,但他们两个人住,平摊一下很划算。
舍严看完租房,又开始看买房信息,这回施索没再陪着他。
走一步想三步,这也想太远了。
这一天,满城的树都做了保温处理,冬天快到了。
施索站好最后一班岗,仍兢兢业业地和舍严跑在采访一线。
这次的选题关于未成年人纹身,有位家长向电视台反应,她的孩子今年才十五岁,谁知某天放学回家,竟然被她发现了手臂上的纹身。
施索和舍严来到纹身店采访,店主愁眉苦脸地解释,纹身业对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他们不会给未成年人纹身。
但现在的未成年人如果不看身份证信息,根本难以分辨。
他承认他的失误,愿意免费替孩子洗去纹身。
采访顺利结束,施索收起话筒,伸了个懒腰。舍严放下摄像机,没马上走。
“怎么了?”施索问。
“这里可以打耳钉。”舍严说。
施索:“……”
十分钟后,施索坐在凳子上,双手握拳置于大腿。
“我、我怕痛。”
店主说:“放心,一点都不痛!”
“不行!”施索拦了下,“不行不行,我怕痛!”
舍严站在边上戳了下她脸颊:“我来?”
“你来?”施索仰头,“你给我打?”
“嗯。”
“……你别害我。”
“不会。”舍严让店主把耳钉枪给他,“我在国外的时候试过。”
“……不会出血吧?”
“不会。”
“保证不疼?”
“嗯。”
施索闭眼,壮士断腕道:“那来吧!”
她能感觉到耳钉枪一点点靠近,拳头都在发抖。忽然唇上一软,她屏了下息,下一瞬睁开眼。
舍严吻着她,手上一按。
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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