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二十八年,秋。
今日天气甚好,秋高气爽,万里无云,是个再好不过的踏秋日。
曲江池畔,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打了马在草地上打马球,马球场外围了一圈阑干,戴着帷帽的少女们纷纷在阑干旁驻足观望着,时不时撩开薄薄的帷纱朝球场中的少年抛媚眼。
少女情怀总是诗,看着小姑娘们一个个含情脉脉的眼神,沈曦撩了撩帷纱,又瞅向马球场中一个个挥汗如雨的少年,少年们面色微微发红,偶尔眼神掠过与自己对视的少女芙蓉面,心中窃喜与惊艳,脸上却只露出一个自得的笑,立刻又矜持的转过视线,目光落在球杆与马球上。
“装模作样。”
沈曦轻哼了一声,霎时再无兴趣,扯着帷纱走过了马球场,径自往一旁的湖畔小花园走了去。
如今正是秋时,满城尽带黄金甲,碗口大的墨菊与绿水一簇簇在秋风中迎风俏立着,沈曦看着新鲜,便去了一侧的石亭中喝茶。
小鹂与喜鹊随身带了茶具,替自家姑娘洗盏冲茶。
“姑娘是不喜欢马球么,奴婢看不少小娘子都在看呢。”喜鹊笑着替沈曦斟了一杯香喷喷的菊花茶。
沈曦摘下帷帽,呷了口茶水,闻言笑着睇了喜鹊一眼,促狭道:“怎么,小喜鹊是看中了哪家的公子,红鸾星动啦?”
喜鹊脸一红,小声道:“姑娘又打趣了,奴婢年纪还小……”
是啊,喜鹊今年才十三岁,她却十五岁了,已经及笄了,父亲沈元仲表面上不说,暗地里却总有意无意的问她近来与哪家的贵女交好,催促她多出门交际。
可是长安的世家子弟也就是那样罢……倒也不是她看不上,只是觉得甚是无趣,从前她喜欢薛家表哥,觉得表哥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可表哥那脾气她着实不敢恭维,说来也是她不够有恒心,几次讨了个没趣后就十分有自知之明的疏远了。
表哥总跟着他的父亲平西侯外出打仗,至今已有两年未归。虽然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但秦国公府与平西侯府关系不错,时常会邀请她跟着沈晴去玩儿。
沈曦不喜欢妹妹沈晴,但她喜欢薛从湛,薛从湛打小就生得剑眉星目,十分的俊美好看,再加上他不爱说话,平时总是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沈曦有了挫败感,自然不甘心,七八岁的时候时常跟在薛从湛的身后唤着表哥长表哥短,薛从湛烦不胜烦,私底下揪着她的小髻不知说了她多少次。
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前平西侯的家宴上。
那一年薛从湛十八岁,和马球场上的少年没什么两样,见了沈曦一样的没有好脸色,饭后她与沈晴游园,见了面他也只是冷淡的打了个招呼,顺便与沈晴寒暄几句。
总之就是不想理她。
但如今的沈曦可不是当年跟在她身后委委屈屈的小姑娘了。
古语说男女七岁不同席,沈曦如今十三岁了,长成大姑娘了,薛从湛对她爱答不理,她也有自己的小脾气,主动与他避嫌,看着沈晴与薛从湛相谈甚欢,她客气又疏离的施了个礼,转身就毫不留恋的离开。
只不过在她没看见的时候,薛从湛的眼中闪过一道惊诧与失落。
沈曦喝完茶,吃了几口茶点,伸了个懒腰,准备出去赏花。
喜鹊四下看了看,忽指了指一旁的花圃,笑道:“姑娘,咱们去看看墨菊吧,奴婢还没见过呢。”
沈曦笑着说好,领了二婢走下石台,没有注意到身后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快走开!快走开!”
身后少年大声嘶喊着,一边急急跟着,一边大喊叫路人避难,没想到马径直就冲出了低矮的阑干,直往池畔奔去。
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急促,惊醒了池畔夹道上的沈曦等人,沈曦悚然一惊,立刻转身望去,却见马蹄滚滚,竟是直直的就冲着她奔来!
“姑娘,快躲开!”小鹂想去拉沈曦,不曾想四周的游人纷纷逃窜,竟她推搡到了地上。
那马离她越来越近,沈曦一边跑一边呼救,慌乱间跑进了花圃中,花圃中的墨菊刚刚浇了水,正是湿滑,加上曲江的阑干都十分低矮,一个没注意,便叫她生生的仰倒滑进了曲江中。
“呜呜……”
头顶瞬间被江水淹没。
沈曦不会凫水,她在水中不停地扑通着,视线越来越模糊。
隐约听到有人在呼救,她刚刚浮上来喊了一声救命,脚踝就忽的一紧,将她扯了下去。
“救命……呜——”
“娘……娘……”
沈曦觉得好冷,眼前开始冒金星,娘亲那张温婉柔和的脸不知何时从水底冒了出来。
妇人轻轻牵了她的手,柔声唤道:“曦儿,跟娘回家了。”
“娘,你别走……”
沈曦怕娘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不由握紧了娘的手,任由她牵着走。
“沈曦……别睡,睁开眼。”
有人揽着她的细腰,将她拖上了岸。
那人的声音继而在耳旁响起,是个陌生的声音,有些焦急,嗓音喑哑,却十分的低醇动听,“姑娘,咳……姑娘,醒醒。”
“咳,咳咳!”沈曦嗓子又辣又疼,呛得她吐出一口水来,缓缓掀开沉重的眼皮。
初时,眼前十分模糊,她只能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
是个男人。
似乎还是个十分年轻俊美的男人……
一双温柔似水的含情目,修眉长睫,鼻梁挺直,如云雾山远,高山仰止,有几缕湿发贴在他面侧,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轮廓分明。
偏生他还离得她那样近,目光灼灼的盯视着她,眸中似有担忧,似有温柔,呼吸交缠可闻,陌生的男人体味与淡淡的药草清香随着她骤然加快的心跳与凌乱的呼吸迫不及待的钻入鼻端。
沈曦蓦地怔住,脸红过耳,垂眸一看,自己竟不知何时躺在了这个陌生男人的怀里。
“你快……快放开我。”她挣了一挣,慌乱起身从男人的怀中钻出来,顺道把男人推开。
不过她身上已是漉湿,水淅沥沥的顺着她的裙摆滴落在地上,很快地上就是一滩水,连带着满身的春色遮不住,姣好的少女曲线毕露。
“都散了吧,快散了!”
两个仆从模样的人见状立刻去驱赶着围观的路人,但踏秋时节,偌大的曲江围了不少的游人,即便驱赶也一时无法驱逐干净,沈曦面上的帷帽早不知被风吹落到了哪里去,眼看着不少人人指指点点,脸不由愈发红了。
“姑娘。”
男人迅速脱下外衫扭干水,从头到脚将女孩儿包了个严实,只露出她一双羞涩的几乎抬不起来的杏眼。
他靠近时甘醇灼热的气息徐徐轻抚在沈曦的面上,修长白皙的大手在她的襟口打了个漂亮的结,末了用微凉柔软的指腹轻轻揩去她额角滴落的水珠,动作十分耐心。
“你可还好?我送你去医馆。”
沈曦抬起头,男人苍白的嘴角含着一丝温柔的笑,目带征询,大手尚落在她的肩上,包裹住她娇小的肩头,声音低低的,也是那样的好听。
“不、不劳,我自己去就好……”